简陋的木板床,很窄,也很破。
只要床上的人稍微一翻身,床就好像要散架一样,摇摇晃晃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一声声响在萧舜英的耳边,和惊雷差不多,扰的她心烦意乱。
偏偏慕容焉其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折腾了很久也没有睡着。
慕容焉其每翻一次身,萧舜英就觉得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她真想从床上跳下来,继续趴到她的小桌子边去,可是她的确不敢。
萧舜英只能尽量的把自己缩小,使劲儿地往外侧靠。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数着数,告诉自己已经睡着了。
“你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慕容焉其突然地开口说话,声音里透着一种极度的不耐烦。
唉,这个男人,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
萧舜英实在觉得无语。
她有心要顶撞他一句,可是这半夜三更的,隔壁屋子的老夫妇都已经歇下了,为这个缘故和他起争执,实在也是有点荒唐。若是被人听见了,可怎么想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萧舜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闭着眼睛默不作声,继续装睡。
慕容焉其半晌没听见她说话,只觉得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待要还说些什么,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趣。
过了一会儿,萧舜英听见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将被子往她这边拉了拉,身子往里挪了挪,终于安静了下来。
萧舜英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房间里面真安静哪!安静的好像一根针落在地下都能听得清。
萧舜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又快又急。唉,慕容焉其他会不会也听见了自己这慌张的心跳声呢?
可是,怎么能叫她不慌张呢?
十七年来,除了幼时和母亲同眠,她还从来没和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过,更别提还是和一个男人了!
这事儿要是搁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因为,就算只是想一想,她也简直能够羞死!
可是,时移世易。
以前的一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好像是一个朦胧的梦。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过去的一切是梦,还是现在的一切是梦?
萧舜英早已知道,她曾经所学习所接受的一切,对于如今她所处的境遇来说,都不再适用了。
她已经失去了她曾赖以生存的世界,连同那个世界里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这是她的命,她只能认。
萧侍郎府上的千金早已经死了,现在的萧舜英只不过是个逃命的囚犯。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明日生。
萧舜英懂得,现在的一切,她只能面对,只能接受。
只是,懂得归懂得,她的心中仍然充满了不安和慌乱.
尤其当温暖从慕容焉其那男人特有的强健体魄上传过来的时候,她的脸红了。
慕容焉其的体温温暖了冷硬的被子,也温暖了她僵冷的身子。他身上那种只有男人才有的气息,像是一股热浪一阵阵扑进萧舜英的鼻息。
萧舜英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紊乱了。她想要逃开,却仍然只是静静地躺着。
也许,她是不敢。
也许,她是不想。
她一个人在寒夜里已经走得太久了,眼前,此刻,这仅有的温暖是不是也让她起了贪恋之心呢?
哪怕,这温暖是她不应该靠近的?
哪怕,这温暖只是暂时的?
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而身体挽留她稍作依赖。
萧舜英的脑海陷入了一片混乱。
她只希望自己睡着,快快地睡着吧。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慕容焉其两手交叠在脑后枕在破枕头上。他的两眼大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出神。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或者,本来他也什么都没有看。
耳边,传来萧舜英轻缓的呼吸声。
慕容焉其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相信,只要是可能,床那头的这个女人宁愿自己不呼吸。
想到这,慕容焉其的笑又变成了一种嘲讽的冷笑。
哼,在王城有多少人想要爬上他慕容焉其的床榻?
可是,这个女人却对他畏如蛇蝎,难道他在她的眼里真的如此可怕么?
慕容焉其觉得心里无比烦乱,他知道自己的确有一点不对劲。
今晚自从他走进这间屋子以来,自从他看见萧舜英在灯下缝补衣服的场景,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中了蛊一样,整个人都有点怪异。
他本来只是想把床让给她,可现在却竟然和她躺在同一个床上,这已经充分说明他的反常了。
他慕容焉其的床上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没有谁在他的床上和他如此安然共眠过。
可是,现在他的脚边却睡着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可是,她的确睡得很不安稳。
女人的骨架总是娇小的,此刻这个女人把自己缩的更小,似乎恨不能让自己凭空消失。
她蜷缩的像是一只小小的猫,柔软温顺,有时候却又会不自量力地露出锋利的指爪。
唉,床真的很小。
慕容焉其的两条长腿简直无处安放。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离这女人近点,还是离她远点。他只好转过来,碾过去,把自己辗转的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床那头的萧舜英依然默然无声。
慕容焉其突然对床那头安然不动的女人充满了怒火:凭什么她就能睡得这么稳如泰山?他就要被折腾的夜不能眠?
一抹清冷的月光从窗棂透了进来,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夜,似乎已经很深了。
慕容焉其侧过脸看着这如水一般的月色,月光中他的目光明亮幽深,如同粼粼的潭面上闪动着别样的光辉。
慕容焉其任这一抹轻霜打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慕容焉其突然觉得,今晚上他一直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
其实,和现在的夜不能寐相比,坐在桌边趴一夜似乎也并不是太坏的主意。
可是,现在,他只能僵直地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慕容焉其绝望地往枕头上一靠,他很想知道:
今晚,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