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焉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冰窖一般的洞穴中,四面八方的寒气一齐向他袭来。
他又似乎站在一片茫茫无尽的雪原上,仓皇四顾,目光所及之处却空无一人。
他疯狂地四处奔逃着,呼喊着,却得不到一点点的回应。
这是一片静寂的旷野,笼罩着一片死亡的阴影。
任他怎样地挣扎,奔跑,死亡之神就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绝望地仰天大喊一声,就倒在绵厚寒冷的雪地之上。
慕容焉其就在这样的绝望与无力中惊醒过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这里并不是雪原,也不是什么洞穴,而是一个小小的木屋。
他正躺在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盖着一床破旧的棉被,棉被上搭着一张毛绒绒的兽皮。他的身下铺着厚厚的一床草褥子,草褥子上铺了一床补丁摞着补丁的粗布床单。
门外的雪一定已经停了,从茅草编制的门帘缝隙里透进来雪亮耀眼的光明,明显是雪后的艳阳高照。只是这新生的艳阳,并没有照进这逼仄的屋子里面来,房间里面黑洞洞的,有一种受了潮的老木头散发出来的那种霉味儿。
屋子里十分简陋,并没有什么摆设。一张歪歪扭扭的破木桌子,显而易见是自己家随随便便摆弄出来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粗陶的茶壶,边上口朝下扣着一个粗陶茶碗。在这简陋的让人同情的破桌子旁,摆了几个粗壮的半截子树墩,想来是平时充作椅子坐的。
黑乎乎的墙上挂着些弓箭匕首,还钉着几张野兽的皮毛,一望而知这屋子的主人定然是山中的猎户。
肩膀和腿上的伤口,一阵一阵,火辣辣地疼。慕容焉耆只记得自己跌下了山坡,至于如何到的这里,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他只记得,在寒冷的梦中,一双温暖的臂膀曾经那么紧紧地抱住他。可现在,那个女人呢?
慕容焉其心中一凛,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他急切地抬起头,撑起身体,想要弄个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被一双秀美却伤痕累累的手缓缓地挑开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的长发并没有挽起,只是粗粗地编了一条辫子,随随便便地垂在胸前,素净的鹅蛋脸上,还带着被树枝刮破的伤痕。她的身上穿了一件青布衣服,已经洗的有点褪了色,在两边袖子磨破的地方还补了两块灰色的补丁。可是,她的举止却是那么的娴静,神色又是那样的温柔。
慕容焉其的一生中,还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因为见到一个女人而这么高兴。只不过,他的高兴只是放在心里,面上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来。
倒是萧舜英看见他醒过来,脸上的笑容立即荡漾开来,像是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开一层层的波光,明亮的耀眼。
“你终于醒了!”
她笑吟吟地说,赶紧把手里的碗放到小桌子上,走过来扶他,又在他的背后放了一个破旧的枕头。
慕容焉其轻轻地摆了摆手,自己缓缓地往上靠了靠,问:
“我怎么了?”
“又冷又饿又伤。晕过去了呗。”
萧舜英语气故作冷淡地说,仔细地替他掖了掖被子,紧紧抿住的嘴角却忍住了一丝丝的笑意。
慕容焉其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小小的女子看见了如此狼狈的模样,心里边颇有一点郁闷。可是,想到自己毕竟死里逃生,也就把这点小小的郁闷搁下,问:
“我们怎么到了这来的?”
原来他们前日跌下了猎人的陷阱,困了一夜也没有出来。到了第二天清晨,早起查看陷阱的猎户发现了他们,才把他们从洞里面救了上来。
慕容焉其微微皱眉:
“前天,这么说我已经昏睡了……”
“一天两夜。”
萧舜英慢悠悠地接过话,人已经走到桌边,把适才放下的粗陶碗端了过了。
“快喝了吧!”
眼前的粗陶碗像小盆口那么大,正冒着氤氲的热气,黑黝黝的碗内装满了棕褐色的性状可疑的汤汁,慕容焉其不由紧紧地皱了皱眉,快速地摇了摇头。
萧舜英低低地叹了口气,道:
“这是草药熬的水,喝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她固执的把碗捧的更近了些,像是哄小孩一样,柔声说:
“快喝,不苦的。嗯?”
她的脸上满是真诚,眼神里闪着期待的光芒,让他觉得若是不接过这只碗,简直是犯了滔天的大罪。
慕容焉其踌躇半晌,只得接过陶碗,咕嘟嘟灌了下去。一股浓浓的药汁子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带着厚重的苦和淡淡的腥,让他咽不下,又吐不出,憋的脸色发绿。
萧舜英瞄了他一眼,想到他几日前那一副硬邦邦冷冰冰的傲慢模样,不禁心里偷笑,暗暗骂道:该!就该这么着!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到底有些忍不住,唇角的梨涡儿就浅浅地现了出来。慕容焉其此时离得近,看的也就真切,忍不住问道:
“看到我这样,你倒是挺开心的?”
他话虽然这样说,语气里却少了那尖酸刻薄的味道。舜英如何听不出来?
她故意板起脸,嗔道:
“我要是你,就少说话,多养伤,让别人高兴不起来。”
她说着,收拾了药碗,掀了帘子就走了出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脸上的梨涡却又更深了一些。
慕容焉其遭了她一句抢白,把那要问的话也堵了回了,脸上不由得挂了一丝苦笑。
他叹了口气,静静地靠在枕上,看着门帘还在轻轻地一摇一摆的晃动,似乎年轻的姑娘倩影还在门边摇曳。
他想起在梦中抱住他的那两条手臂,虽然瘦弱,却并没有放开。她的声音,她的呼吸,她的温度,在梦里面曾经那么真切,现在却又似乎隔了很远。
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躺了下去,歪在枕上,却大睁着两眼盯着屋顶出神。
萧舜英,萧舜英。
这名字就像是低低的耳语,在他耳朵边絮叨个不停。
在那又黑又冷的梦里面,她曾驱散黑暗,为他带来了光明。
慕容焉其的眼中泛起一抹少有的柔和之色,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要锁住这刹那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