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舜英急促地俯下身去,想要把慕容焉其从湿冷的雪地上扶起来。
可是和身长肩阔的慕容焉其相比,她实在显得太过娇小了,最终只是徒劳地跌倒在雪地里,栽的满身是雪。
慕容焉其躺在雪地上,微微地闭着眼睛。他的脸色几乎和雪一样的苍白,手也几乎和雪一样的冰冷。他那薄薄的嘴唇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只有一丝隐隐的讥诮还残留在唇角。
一道可怖的刀伤斜斜地从慕容焉其的左肩跨到前胸,皮肉外翻,血流不止。右腿上另一道深深的剑伤从他的膝盖斜刺到了大腿,剑锋直深入到骨头。
在适才的激战中,可见慕容焉其也吃了大亏。这样的重伤,任你是什么样的铜皮铁骨也难以支撑下去,可是这个男人却一声不吭地扛到了现在。
萧舜英咬了咬牙,又是辛酸又是气恼。她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材料做的,竟能够如此的强悍。
她急急地贴近慕容焉其的胸口。
还好,慕容焉其的心脏还在轻轻地跳动,虽然很轻,但是很稳。萧舜英的一颗心又放回到肚子里去,只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这上不挨天,下不沾地的地方,如果慕容焉其有个万一,她真的不知道该求助于谁。
萧舜英跪坐在雪地上,看着昏迷过去的慕容焉其。这个昏迷过去的男人,着实是比他醒着的时候要可爱一些。没有了那些冷漠嘲讽的神色,也没有那些刻薄的让萧舜英气恼的话语。似乎他身上始终披着的那层看不见的铠甲,终于卸了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脆弱而疲惫。
萧舜英看着这样的慕容焉其,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怜悯和同情。她用力地撕断裙幅,轻柔地给慕容焉其包扎着伤口,似乎怕动作太大,弄疼睡梦中的孩子。然后,她把慕容焉其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拄着木棍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扶起慕容焉其,在他耳边温和地轻轻说道:
“我们走吧,慕容焉其!”
慕容焉其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死后能够进天堂,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死后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地狱。只不过,地狱究竟是什么样,他从来也没有那个功夫去想。就算是想到了的时候,也不过是发出一声冷笑。
但是,不管地狱是什么样,反正不是现在的这个样。
灰白色的天空似乎压得很低很低,偶尔有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无数黑色或褐色的树枝交错地出现在他的眼帘内,像是无数只枯瘦的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向天空中。
周围是一片银白色的死寂的世界,天空也很寂寞,连一只飞鸟也不曾经过。
这场景多么的熟悉!在他的回忆里,在他的梦里都曾无数次地出现。
在无数个大雪的日子里,他饥肠辘辘地徘徊在雪原上,为自己的生存奋力一搏。一面是广袤的洛伦大草原,一面是玉昆山绵延的密林。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刻,他也曾经在冰冷的雪原上仰问上苍:我是谁?我做错了什么?
可是他问了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老天爷一点也没给他回应。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再信天,不再信命,只信自己了。
如今,他又回到这里了吗?在经过了这么些年,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吗?
慕容焉其在心里嘲讽地对着自己笑了一声。然后,他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一个清楚明白。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静止地躺在地上,而是在不停地往前走。虽然很慢,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
他似乎是躺在一个用几根木棍绑成的雪橇上,身上盖着一件女人的衣服,他的剑正好好地插在他的腰间,有人正费力地拖着这简陋的雪橇在雪地上往前走。
肩膀上和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慕容焉其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伤口已经被细心的包扎过了。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头看一看,却扯动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他微微地皱了皱眉,轻轻地发出一声呻吟。
听到他的呻吟,拉雪橇的人停下了脚步,一个清亮的声音充满惊喜地问:
“啊,你醒了?”
然后,慕容焉其就看见了萧舜英那喜悦的笑脸和清澈发亮的眼睛。
她的鬓发蓬乱,沾有血污和泥渍的脸庞被风吹的通红,原本完好的衣裙由于人为的撕扯和山林间树枝的剐蹭,变的十分残破褴褛。看见慕容焉其醒来,她高兴地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伸出手想要拂去落在眉眼间的落雪。
慕容焉其看见了她的那双手,目光中的神色微微凝滞。几天来,他虽然并没有对她格外留意,但是也仍然注意到她的那双手很美。白皙,纤长,柔润,让他想起古诗中曾经读过的“手如削葱根”大概就是如此。可是,现在这双手又青又紫,上面布满了血泡和伤口,甚至已经将手中那根衣带编结的长绳上沾满了血迹。
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你看上去真糟。”
这一次萧舜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脸红,她的心情因为看到慕容焉其的醒来变的格外的好,根本不去管他的话里有没有讽刺的意味。她轻轻地问他:
“你的伤有没有好一点?我真怕你……”
她没有说完,低下头,轻轻地咬住了嘴唇,似乎回想之前某个惊慌的时刻仍让她有些心绪不宁。
慕容焉其语气淡淡地说:
“放心,像我这样的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萧舜英抬起眼睛看着语气平静,若无其事的慕容焉其,真想问他:你究竟是哪一种人?
可是,她没有问。她只是低低地,像是对慕容焉其又像是对自己说:
“不管怎样,活下来总是件好事。”
不知道慕容焉其是没有听见,还是在想着心事,他并有回应她,只是默默地向萧舜英伸出一只手臂道:
“拉我起来吧。”
萧舜英长眉微微皱起:
“你……自己能走吗?不如还是我来拉……”
慕容焉其微翘的眼角斜斜飞起道: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逞强了。”
“……”
真是个可恶的刻薄男人!
萧舜英的心里飞起一阵怒火,恨不能立刻把他从雪橇上掀了下来,或者拿手里的木棒把他一棍子敲晕,毕竟这男人昏迷时候的一张脸比醒着时的这副样子要招人待见的多。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往上直窜的火,语气比他的还要强硬还要冷:
“我要是你,该闭嘴的时候就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