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深的黑暗的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她那个校园里有些发黄的天花板,也不是记忆中梁景程卧室那繁复精致的吊灯,而是一双漆黑的、幽深的、温柔的眼眸。
“我爱你。”好听而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有明白状况。他在说什么?她不自觉地想要躲避,将头偏向一边。
梁景程伸出手,将她的头扶正,逼迫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在逃避,她在害怕,他知道。她也许不会相信他,他也知道。但是他要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他要让她看到,对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余溪颜,我爱你。我想了很久,说与不说,我都是那个备受折磨的人,那么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是爱你的。”
她看着这一个的梁景程,她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去相信他说的话,不要相信他的眼睛,他是骗你的,他会把你丢到审讯室,他会把你丢到没有人管的房子里,让你一个人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他不爱你的。
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爱的这个男人,在她耳边说着“我爱你”,她只要轻轻点点头,他就属于她。可是那样,他们之间,仍然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仿佛已经缝合的伤口里,还留着一根刺,你以为时间久了,你就会忘记,但是那根刺却依旧存在,它会在你不知不觉地享受中安稳和幸福的时候,突然刺痛你,让你发现,原来你以为的“好了”,只是你看到的假象。
有些问题,问了出来,可能没有办法回头,但是她却不能揣着这些问题继续若无其事地走下去。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抓到审讯室?”
“后来,我在医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为什么把我丢在那个院子里那么久,让我自生自灭?”
“现在,又为什么要说爱我?”
她没有停顿地问出了憋在她心里的所有问题,其实有些问题的答案她是知道的,她只想借着这些问题,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给他和她一次机会。
她问了他那么多问题,每一句都让他无法招架。他对她做了那些事情后,他怎么还能对她说爱她呢?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做的那些事,是因为他发现了她是间谍。如果这样说,他们之间应该再也没有可能了吧。
“前三个问题,是因为发现了你是北方的间谍,和情报丢失还是刺杀都有关系。”
“最后一个问题,是因为即使你是间谍,我还是爱你。”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得极慢,仿佛要让她清楚地听到,即使她是背叛者,即使她伤害了他,他还是爱她。余溪颜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本来想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可是却在他轻柔的亲吻下从无声的流泪变成了抽泣,继而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在她的哭声和梁景程的安抚声中,她一遍一遍重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梁景程听到她抽噎着说出的话,捧着她的脸激动地问到。仿佛行走在沙漠中的人看到了绿洲,但是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只有拼命跑过去了,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才敢相信,原来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一定会再给你开一扇窗。
“我不是间谍,我从来没有偷过情报。那个时候我想解释给你听,可是你却躲着我,我很伤心,你又逼着我结婚,我就不想解释了,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后来我受伤住院,我很害怕,我害怕突然有一天,我真的离你而去,而你却还误会着我,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那你,那个和你一起在印度洋海上看星星的女孩子,她那么爱你。”
“我想要告诉你,可是你从来不来看我,我见不到你……”
“对不起。”他的唇轻柔贴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住院的每一天,我都去看你。”
“你在那个院子的时候,我就在围墙外的车里。偶尔你弹钢琴,我还可以听到。那家钢琴,是我母亲的。”
“眼泪怎么这么多?”他伸出手擦去她脸上汹涌的泪水,然后笑着问道。
她却没有回答他,“我们会好好的,对不对?”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不确定地问。
“之前我说过,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你还记得吗?”
“今后我会保护你,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
“那边情况怎么样?”依旧是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低哑的男声。
“上周末宴会后,余小姐同梁景程一起坐车回了梁家的小公馆,这一周时间我们的人在附近盯着,跟踪附近进出的车辆,车上并没有余小姐或者年纪相仿的女性。”
“你怎么看?”
“我认为余小姐应该是梁先生和好了。根据我们的情报,梁家的管家预约了大北街那边的洋人裁缝,那个裁缝是专门给贵族小姐做礼服的。另外,梁家小公馆这一周每天都有从荷兰空运过来的郁金香送来,据我们调查,余小姐在英国的时候,曾经跟同学讲过她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回话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开口。
老师,我们是不是要考虑启动辛西娅计划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听完他的话,并没有马上张口,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雪茄烟,也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一个裁缝,几朵郁金香就让你作出他们和好的判断,看来你和你上次找来那个弄巧成拙的刺客一样不中用。上次你怎么说的,男人除了美人计,最有效的就是苦肉计。然后呢?我们埋了这么久的棋子几乎成了弃子。你别忘了,政治家是最好的演员,何况是那个人是梁景程!”
虽然是极为严厉和讽刺的话,却被那人不紧不慢地说出来,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
和他对话的年轻男子羞愧地低下头:“老师教导的是,学生知错了。我会继续派人盯着那边。”
年轻男子转身准备离开,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梁景程之前都是很晚才从军部回公馆的吧,记录一下他最近离开公馆和回公馆的时间。”
“是大少回来了吗?”余溪颜听到外面的汽车声音,从厨房探出身来,问站在大厅里指挥佣人打扰屋子的管家。
管家笑笑,“不是,是给后院花房送肥料的车。”
余溪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脑袋,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三次问管家是不是他回来了。
她把蛋糕从烤箱拿出来,样子还不错,只是抹上奶油也是一项很耗时的工作,她担心他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做好,所以一听到汽车的声音就忍不住去问问。
她本来想整个过程都亲力亲为,但是把牛奶打成奶油是在是太费力了,她自己做完全没有效果,没办法还是请了站在一旁的厨师帮她的忙。等到她把奶油抹好,终于做出了一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样子,她终于把厨房让出来,上楼去换衣服。
虽然她做蛋糕的时候,厨师们怕烟熏到她都没有敢开火做晚饭,但是可能厨房长期在烟火气中,她觉得自己头发上身上还是沾染了一些味道。抬眼看看墙角的挂钟,才五点多一点,梁景程应该不会回来这么早,于是决定去洗个澡。只是洗掉身上的味道,她洗地很快,等到她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梁景程已经换好了便服半躺在沙发上。
她有些诧异,自己洗了这么久吗?抬头看看表,不过刚好6点而已。
“你最近怎么回来这么早?”
梁景程将手中的文件放在茶几上,走过来抱住她,低头吻了一下她还在滴水的头发,“你说呢?”
余溪颜被他调笑的反问语气弄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转过身,作势去拿风筒,却被他抢了先。
他把她拉到沙发旁坐在他的腿上,开始认真地给她吹头发。
风筒呜呜的风声中,她听到他问她:“听说你今天给我做了蛋糕?”
她一定跳起来,直直地瞪着她,他只好关掉风筒,“怎么啦?”
“我明明说不要让他们告诉你的!”她像一个炸了毛的猫一样,好像谁抢走了她嘴边的鱼。
梁景程有些无奈,“说实话,在这个公馆里,还没有人敢不对我说实话。你不让他们告诉我,不是为难他们吗?”
“可是我没有让他们说谎,只是不让他们告诉你而已。”她对于自己想要给出的惊喜被破坏有些耿耿于怀,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蛋糕呢!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不作为也是撒谎。所以,下楼陪我吃蛋糕吧,看你把它藏到哪里了?”
吃过晚饭和蛋糕,梁景程陪余溪颜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便到书房去办公了,他最近回来早,其实有一些文件还没有处理完。
余溪颜在他的书架上来来回回,他看的书都是军事政治经济类的,很少有她感兴趣的。
“你这会儿闲着就列个书单吧,明天叫人给你送过来。”
“梁景程,你从小就看这些书吗?”她突然问到。
“是啊,有一些是教材,有一些是老师要求阅读的材料,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找来看的。那边比较旧的书本来在梁家公馆那边,后来这边修好了,就都搬过来了。”
余溪颜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顺手抽出一本,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这本书她当时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艺术的时候尝试去读过,但是语言太为艰涩难懂,里面的政治观念她不能苟同,于是只读了一点就放弃了。可是她随手翻看,就看到梁景程在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做的批注。
“这本书你几岁读的?”
“第一遍大概15岁吧,后来又读过几次。”梁景程不以为意地说道。
余溪颜将书轻轻插回原来的位置,走到梁景程的背后,俯下身圈住他的脖子。
“你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累?”她开口问道。
梁景程身子一僵,但是感觉到身后她的温度和她的气息,又迅速放松。
“小时候很累,但是除了读书,要想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其实长大后更累一点。”他实事求是地说。
“其实累是不重要的,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就像现在,即使很累,但是我觉得我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