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清晨,安静的公寓,寂寥的申伊。提前半个小时,申伊就坐在大堂等索拉查,大堂里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摇摆着,像是对申伊的离别做着倒记时,更像申伊的内心一样不停的徘徊。时间已经到了,可是索拉查没有出现,老板娘看着沉默的申伊小心的问:“打电话给他吗!要不我帮你打。”申伊苦涩的一笑:“不用了,他会来的。”你若不来,我该如何离开?索拉查我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10点半,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索拉查终于出现了。申伊看见他下了车,往大堂走来。他戴着墨镜,眉头紧锁,走到申伊的面前,说:“我们走吧!对不起,我来晚了。”随后,他回头对老板娘说:“我一会儿来结账。”申伊张开双手,与老板娘热情的拥抱,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向老板娘挥了挥手上车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坐在索拉查旁边的时候,昨晚的心潮澎湃立即就平静了下来,她感受着他的气息,默默体会着他在身边的那种幸福而安定的感觉,也许内疚、悲伤依然还在,可是她的内心因为见到了索拉查而不再焦灼。
“这次来医馆有什么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吗?”索拉查很平静的问她。
“没有,都挺好的。”
“嗯,你是第一个过来的医师,以后还会有很多医生会过来,我想收集一些意见,让以后的接待工作更完善。”
“你,还是那么认真、周到。”
“应该的。”
“你要来昆明啊!带你吃过桥米线,还有菌子火锅。”
“好,一定要来。”
索拉查的声音很沙哑,申伊一直不敢看他。
“曼谷从八十年代就这样了,最近这些年没有太大的变化,昨天晚上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是曼谷最高的建筑物,但有一座华人建的高楼马上就要超过它了。”索拉查不咸不淡的闲聊着。
申伊有多少话想要对他讲啊!可是她想说的话一句也不能讲,因为她没那个身份,也没有那个资格。千言万语都只能变成自已内心的独白,在她心里不停的旋转,翻滚。
高速公路从来没有这么畅通过,登机手续马上就办好了。一切都只能到这里了,再见,我会一直思念的人,再见,索拉查。申伊转过身,伸出了手,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对索拉查说:“拉滚,索拉查!”
索拉查没想到申伊会用泰语跟自已告别,这让他更加伤感。他把脸侧向一边,挤出了一个酸楚的笑容,然后回头握住了申伊的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拉滚,申伊!”
申伊走进机场入口,她不舍的回过身来,看见索拉查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又对索拉查说了一句:“呛得拉特嗯!”
索拉查的心像突然间像扎进了一根刺般疼痛,他苦笑着低下了头,又抬头把眼框边的热泪顶了回去,他远远的对着申伊低声的回应:“呛得拉特嗯!”
申伊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内疚、心痛、悲伤一起疯狂的撕咬着她的内心,她无力的走进候机大厅,此时此刻世界在她的眼中已经不存在了,她的脑海里只有索拉查站在机场大厅目送她离去的身影。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强行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可是刚一转身她就再也演不下去了,她虚脱得想要顺着墙边倒下去。她没有眼泪,她只是一口一口抽泣一般的呼吸着,像是要把泪水都吸到自己的心里。
她用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跟着队伍登上了航班,航班即将起飞,她稍稍平静下来,打开手机给闺蜜肖漪雯发了个视频电话,电话接通了,申伊调整了一下心情说:“漪雯,我今天回昆明。”
“这么快?三个月好短啊!哈哈,下次有机会带全家过来哦!”
“那是,下次来住在你家不走了。”
“可以可以,住多久都没问题,求之不得啊!免得我寂寞。”
“回昆明来要联系我啊!我会想你的。”
“嗯嗯,你一定要再来哦!”
“一定,一定,我会再来,呛得拉特嗯!”申伊有点苦涩的说。
“呛得拉特嗯?哎哟,我说,你怎么来曼谷几天就学得那么肉麻呀?”
“肉麻?有什么肉麻的呀?”
“还‘呛得拉特嗯’呢?回去跟你家周海松说去吧!”
“什么意思嘛?不就是我会再来吗?有那么肉麻吗?”
“哪位老师教你的?懂不懂泰语呀?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爱你!”肖漪雯在屏幕那边狂笑。
索拉查!索拉查!他昨晚教申伊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笑。索拉查,你等我,你等我!申伊的心快要疯狂了。
航班起飞了,申伊把脸紧紧贴在舷窗边急切的盯着高速公路上的车,他的车是红色的,是红色的,索拉查等我,让我再看看你,再看你一眼........。她用力寻找着公路上的每一辆红色轿车,公路上车流如水,地面越来越远,车子变成了火柴盒大小,慢慢变成了小黑点,最后消失在申伊的视线中。绿色的田野在飞机下方盘旋,曼谷湾被留在了身后,眼前只剩下蓝天白云。
申伊扯过座位上的毛毯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部盖住,她,泪如雨下。
公寓里,老板娘戴着老花镜按着计算器帮索拉查计算申伊的住宿费,索拉查呆呆的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一言不发,老板娘时不时的抬起眼睛从镜片背后瞄一眼索拉查,看见索拉查这副表情她有些纳闷。稍许,费用算好了,她对索拉查说:“就这些,来签字吧!”结账完毕,老板娘从柜台里拿出一小串干花递给索拉查说:“这是申伊小姐房间里落下的东西,她可能忘记带走了,交给你吧!”
索拉查拿起花串看了看,那是泰国家庭里供奉佛像时用的贡品。白色的花串,中间有一对“八”字形的大红色小花。可能因为天气太热,花串已经变成了干花,可是颜色依然美丽。
索拉查收起花串,坐进了驾驶室,他把花串挂在正中间的反光镜上,发动了汽车。刚才,申伊还在他的身边,可现在他的身边空空如也,他轻轻抚摸着那串小花,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昆明刚刚下了一场雨,雨后的昆明天空特别湛蓝,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泥土芳香。刚被剪草机修理过的街心草地透出青草汁的味道,街道两旁的花坛里一花一木都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的位置里,整齐干净。飞机刚落地,周海松和女儿就已经等在了机场出口,女儿豆豆看见申伊跑着过来就抱住了申伊的腿,申伊抱起她使劲的往她的脸上亲了又亲。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一家子坐在一起讨论着申伊离开的这段日子昆明发生了什么趣事,也都问着申伊这段日子在曼谷的生活。母亲抱怨着猪肉和白菜都涨了价,自己住的那个小区物业费又要多收两百块钱,教师节快到了,要给豆豆幼儿园的老师送礼。申伊觉得自己马上就回到了世俗的真实生活中,她刚刚回到昆明,脑子里就被各种各样的信息塞得满满的,生活重新落实到了柴米油盐的细节里,平凡而实在。
周海松的应酬依然很多,晚上回家已经接近九点,申伊陪女儿坐在地上把从曼谷带回来的礼物摆了一地。女儿拿着申伊买的芭比娃娃对周海松说:“爸爸,你看,妈妈买的芭比娃娃,好看吗?”
“嗯,好看,好好留着不要弄坏哦!”
“爸爸,你快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哦,妈妈真是个购物狂,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哎呀!不要眼馋啦,喏,这个是给你的。”申伊递给周海松一条腰带。
“谢谢老婆啊!我前些天正想去买一条呢,没想到还是老婆懂我心意。”周海松抱了抱申伊的肩膀。
“嗬,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很快乐吧!是不是很自由?”申伊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周海松。
“自由什么啊?都没人管我,回家也没人,凄凉啊!”周海松大吐苦水,“老婆啊!你不在家我挺无聊的,下班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哎哟!我平时在家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在家啊?还不是成天跟你那群兄弟打麻将,还说是应酬。”
“那不一样,一个人时间太久了打麻将也觉得无聊。”
“去,去,打个麻将还要那么多理由吗?”申伊说。
虽然很久不见,但周海松聊过几句后就拿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出声了。平时他与申伊的沟通一般就是因为女儿豆豆,如果没有女儿做话题也就几句简单的交流而已,几乎没什么话题。因为他们的职业不同,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共同点,再说了婚姻里衣食住行才是生活的主流,周海松更多的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幸福。
申伊觉得,周海松说这样的话确实是无懈可击,男人的拼搏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家庭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只是很多时候,周海松为了他的这个理想让申伊承担了更多的家庭责任,男主外女主内是中国传统的社会分工,而家庭责任对于大部份女人而言是一份艰巨的任务,工作、料理家务、培养后代让女性扮演了太多的角色。
这是一个快速变化的年代,离别几个月,当申伊重新回到医院工作的时候,她发现同一科室的一个美女小医生跳槽了;以往上班能抄近路的那条小巷因为城市改造被堵住了;医院门口吃早点的那家小锅米线店换了老板改卖豆浆油条了。反正几个月不在,申伊都有点找不到路了,昆明变化太快,让申伊都觉得些陌生了。几个月的交流回来,申伊的工作攒了一大堆,一部份日常工作同事和领导已经作了处理,但一部份比较困难的工作仍然堆在申伊的桌面上,因为这类工作必须由申伊亲自处理才能比较完美。回国的工作节奏让人十分紧张,申伊除了要解决日常的专业技术工作外,还必须承担十分繁重的管理工作,管理工作琐碎而复杂,十分考验一个医务工作者的工作技巧,时不时的管理漏洞,偶尔的医患纠纷,还有令人痛恨的职场潜规则让申伊不胜其烦。她每天的时间必须像时钟一样精确,在固定的时间必须完成固定的事情,上班时间处理工作,下班时间处理家务,只要出现任何一点意外事件都会让她的时间表混乱,申伊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架精确的机器,这架机器不停的处理各种问题,这些年来申伊不停的旋转,面对所有的问题,她已经练就了一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领,而这样的本领让申伊越来越趋向于职业妇女的特点,她必须十分钢强才能应付这样的生存压力,如果稍有欠缺,那么她不是在工作中败下阵来,就会在生活中败下阵。她经常嘲笑自己已经没有了性别,不是男人,也不像女人,是精神上的人妖。
关于曼谷的记忆已经被每天忙碌的生活遮挡了很多,在曼谷的种种经历慢慢退到了申伊记忆的深处,有时候申伊觉得在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她会觉得很不真实,只有当她看到那些关于曼谷的照片和朋友圈的时候她才觉得那是真实的,那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记不住索拉查的样子了,索拉查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可是即使如此,索拉查的影子却深深的烙在了申伊的记忆中,这样的记忆也许会在她的心里封存一生。
心里有故事的人看起来总是很深沉,当夜晚安静下来的时候申伊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关于曼谷的种种记忆。这些记忆时而让她微笑,时而让她难过。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索拉查将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今后的每一天?有时候,申伊会习惯性的想在医院里去找索拉查办公室的窗子,但一想到自己早已经不在曼谷她会责备自己大脑又短路了,尔后一种失落的情绪便会爬上她的心头。她不知道想要再次见到索拉查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见他?她带给他的伤痛太多,太深了,申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弥补这一切。
在这个时代里,真诚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品质,为了保护自己,每个人都学会了伪装,装得太久了虚伪就变成了自己的真实本质。我们总是不经意的伤害着对待自己真诚的人,因为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里我们分不清真伪、看不清善恶,而当那些真诚的人最终离我们远去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一切都早已经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