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麦金,你很漂亮。不象个乡下人。”
麦金的褒扬并没有使湘红感到高兴,相反的倒让湘红觉得她刚才的平等不过是一种做出来的姿态而已。她有些想顶撞,却又觉得没必要去和人计较这些,故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麦金也笑了起来。她笑的样子又甜又可爱,仿佛一个淘气的小丫头。湘红心中对她的那股敌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在你们村里找一个女孩子。我们家想请个人,我爷爷要。他是个老革命,现在瘫痪了,一刻也离不开人。如果你们那儿有人来,我妈可以给她五十块钱一个月。”
麦金说话的频率很快,但很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落进了湘红的心坎,并迸出了点点火星。
“你看我去行吗?”
湘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麦金上下打量她两眼,用同样的口吻回答了一个“不行。”
“你去了我怕我妈不认我当女儿了。”
麦金的话一说完,大家就“哄”地笑了起来。
“麦金的嘴啊,就象麦子的胡须一样刺人。”
有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边“呼噜呼噜”地喝着稀饭,边和麦金开五玩笑。麦金掏出手绢揩了揩嘴巴,尔后夸张地鼓起腮帮子学着男人刮胡须的动作,这一回,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就连满腹心事的湘红,也被她的滑稽动作弄得忍俊不禁。
“你真的愿意去伺候我爷爷?那可是件脏差事。要喂他吃饭、吃药,还要擦澡、接换大小便,你能行吗?”
麦金用的虽是疑问句,但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期盼。湘红本来想当场拍板的,蓦地想到白衣绣讲的李明光,便不由沉吟起来了。
“你还是写封信替我找个人吧。你真要去做我还舍不得呢!”
麦金很善解人意,她的这个建议使得湘红和她都没有被拒绝的危险。
“我现在就给你写信好了。”
湘红向麦金要了纸笔,没多久,一封龙飞凤舞的信就写好了,看得麦金和其他女孩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的字写得很好哇。听衣绣讲,你还会裁衣服。你为什么不去学习服装设计呢?”
麦金拿了浆糊给她,边看她封口边说。湘红打量了她洋娃娃似的面孔几眼,忽然觉得自己早就和她认识了似的。
“麦金,我不象你们。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我最重要的是先填饱肚子,然后才能干别的。”
湘红的话有些象电影对白,具有强烈的戏剧效果,麦金和那些女孩子听了无不对她刮目相看。
“难怪白衣绣老夸你,说你是深山里飞出的俊鸟呢。湘红,你真的应该去学服装设计,不要再回那个楝花风去了。在那里,你会寂寞死的。哎哟,不行,我再也憋不住了!”
麦金说着,猛地捂着肚子趿了鞋子就跑,跑了几步又踅回来拿手纸,动作滑稽可笑,令湘红开怀了半天。
“湘红,我下午有点事要出去,不能陪你去李明光那儿,你看你是不是要到李英那儿把东西拿来呢?先在我们寝室里住两天,没人会去说的。如果你觉得李英那儿还能住,回去也行。反正随你便。李明光那里要么今夜里去。他家我知道。”
白衣绣回来后对湘红这么说。她象是哭过了,神色不大对劲。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你的那个?你们谈崩了?”
在男女情事上有过经历的湘红立刻察觉到了其间的奥秘,不料白衣绣却说不是,这使湘红感到有点怀疑。
“那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常拿电影票。刚才那个神经病是班晨的体育委员,明天我们班大家凑钱看电影,要我们俩去买票。昨天他收的钱,自己点了交给我,刚才又跑得来说多给了我几块钱,真是放屁!”
“呀!为这个还对他哭,太没出息了!要我就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湘红其实也爱哭,但经过这几天的变故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变硬了许多,泪腺也随之干枯。不过白衣绣并不知道她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是以当她在故意说笑话,便伸手捏了捏湘红的鼻子,问她到底如何。
“我先去小赵那儿取东西。李明光那里晚上去好了。在你这里住几天你不会挨批评吧?”
“放心好了。实在不行,可以叫麦金回家住,让你睡她的床。怎么样,喜不喜欢她?”
白衣绣问湘红,湘红点了点头,白衣绣便乐得大叫麦金,象是要和她分享这份喜悦。
“我经常在麦金面前吹你,我想她可能迷上了你。她这人有点同性恋的倾向,你小心些。哎哟,你放手,鬼麦金!”
白衣绣正和湘红说着悄悄话,不意麦金回来了,并听了个明白无误,于是一手猛扯白衣绣的头发,一手使劲胳肢她的颈脖子。
“还说不说我坏话?还说不说?”
麦金边挠着白衣绣的皮肤,这缺德地问臭不臭。“我刚才在厕所里揩屁股时纸揩破了,手上好象有点味精,好闻吧?”麦金把手指伸到白衣绣鼻前,并来回拉锯般地拉了几下。
“……啊呀,笑死我了,哎哟,好香,哎哟,放开我,坚决改正。哎哟!”
白衣绣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但麦金对她的讨饶听而不闻,湘红知道白衣绣最怕这种找痒痒,忙扯住了麦金的胳膊。
“她在学校有一次曾经笑得背过气去,不能再笑了。”
“这回看你面上放她一马,下次可不客气了。”
麦金口里说得像个救世主,但这边刚松开手,人就跟着跳到了一边,显然她对白衣绣的“实力”还是颇为忌惮的。
“不理你,讨厌!”
白衣绣真生气了,她板着脸对麦金说。麦金气得也撅起了嘴。
“哎,麦金下午有没有事?你没事?下午能不能陪我去搬下东西?那太好了!我现在就给你去发这封信。”
湘红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其实她这个举动纯属多余,因为几分钟后,白衣绣和麦金又和好如初了。
“湘红,你来我都有些吃醋了。本来白衣绣说她和我玩得最好,我都信了她的话,可你一来,我就变成了多余的人,真没劲。”
麦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白衣绣一听,连声呼“倒牙”。湘红“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很得意吗?”
麦金气鼓鼓地问道。“才不得意呢。我是在想白衣绣的外号。你知道她小学时叫什么外号吗?就叫‘缺牙佬’!好不好听?”
“好听。谢谢你和这个消息来表明你对我的感情!”
麦金伸出手要和湘红握手,白衣绣不让了,湘红偏要去握,结果三人在房间里闹成一堆。
在麦金的陪同下,湘红到李英家去取东西。当李英听说湘红真的要走时,她脸一拉,非常不高兴地说:
“你怎么早不打招呼?你这样子我的生意一下子怎么办?”
李英手里捏着那张订货单,指关节略略有些发白。湘红盯着她涂了指甲油的手,心内忽然有些恐惧。
“再干些日子,等我找到人你再走。今天我去厂里,你到摊上去帮帮小赵。他这几天请假帮忙,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好了,就这样说吧。”
李英说起小赵时笑容很暧昧,甚至可以说有些阴险。湘红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全都化作汗水从毛孔里排出来了。
“可是家里那边来了信,说湘红妈妈得了急病,不回去不行的。正好她老乡的爸爸来这里开会,开了车子来,她可以搭便车回去。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呢?”
麦金的谎倒撒得很圆。李英白了她一眼,微笑着问道:
“是真还是假呀?我这个人可是分不太清楚,最好骗啦,对不对,湘红?”
她修饰得挺精细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叫湘红发悚的表情来。湘红不自然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弄得一旁的麦金直纳闷。李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湘红一阵,忽然站起身,一扭一摆地朝卫生间走去。走到门口了,忽回头招手叫湘红过去。湘红战战兢兢地走到她面前,生怕她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谁知李英只是瞧着她笑,笑了许久,才亲热地附在湘红耳边悄声说道:
“你得小心点儿,过段时间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怀孕。这几年我一直平的,他很不高兴。如果你怀孕了,最好把孩子生下来,送到赵家去带,好不好?小赵功夫怎么样?啊?不好意思?这还忸怩什么,做都敢做,怎么又不敢说了?你今天要走,我不会拦你的。我就怕小赵舍不得你。你不晓得,因为不会生孩子,我一直都怕他的。到时你走了,他向我发火怎么办?你那么漂亮,我就是有钱也找不到你这样的,你说是不是?嘻嘻。”
李英亲亲、甜甜地笑起来,呼出的热气弄得湘红的耳朵痒痒的。换了以往,湘红可能会想笑,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有冷的感觉。
“你真要走,我也不留你,反正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这样吧,你等会儿把东西拿走,不过得开包让我看一下。以后有事要请你帮忙,你可不能说来不了哦!懂我意思吧?”
卫生间的灯开着,白炽炽的光照在李英脸上使她的毛孔显得又粗又大,甚至粉扑在皮肤上结成的小疙瘩也一揽无余,更别说那些皱纹雀斑什么的了。湘红赶快把目光从她堆着甜腻笑容的脸上挪开,心想她笑起来时眼睛怎么是冷的。
“……我不是开玩笑,这些话都是真的。你以后还会常来我这儿的。我不会亏待你的。”
李英的话听在湘红耳朵里有种恍惚、破碎的感觉。她盯着李英晃来晃去的脸,拳头不知不觉地攥了起来,狠命地打一拳过去,她还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么?有那么一刹那,湘红真想将团得紧梆梆的拳头砸在李英的脸上,好听一声清脆抑或尖利的叫喊,但她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这股蠢动的欲望。
“行。以后有事,你尽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