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范朋克和尤金谈话之际,骚塞和即墨一前一后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用非常急促的语气说苏醒突然感到肚子疼,也许要生了。挂断电话后,骚塞和即墨连忙往回赶,他们几乎是同时到家的。
一到家,骚塞立刻抱起苏醒去医院。即墨和保姆也跟着去了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苏醒像一只即将被宰的猪一样,一个劲儿撕心裂肺地喊叫,叫得其他几个人心惊胆战、方寸大乱。
“她的预产期是这几天吗?”当苏醒的声音稍微小了些后,即墨问保姆。
“不是,还有半个多月。”保姆声音哆嗦着回答。不知何故,当即墨问她话时,她不敢看即墨的眼睛,而是垂着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非常肥胖的双手。
“按理说不应该呀,”即墨自言自语,“难道孩子要提前出生吗?”
即墨边说边扭过脸看了一眼由于极度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苏醒。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就像严重错位一样,远远地偏离了其正确的位置。她此刻看起来是那么难看。但即墨没觉得她难看,她望着她,仿佛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而苏醒此刻所体现的正是一个女人的本质,那便是身体赋予她的作为一个母亲的使命。
就在即墨扭过脸看苏醒时,保姆则稍微抬起眼,用眼尾的余光偷偷地瞄着她。她没敢告诉即墨,苏醒之所以突然肚子疼,是因为她摔倒了。她之所以摔倒了,是因为保姆在洗碗时打翻了洗洁精瓶子,把洗洁精洒了一地,但她没有即时清理。十分钟后,苏醒去厨房喝水,脚踩在洗洁精上,一不小心滑倒了。那是七点钟时发生的事情。当保姆惊慌失措地扶起苏醒时,苏醒安然无恙。保姆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停了。这一晚她依旧睡得很踏实。但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她突然被惊醒了,因为她听到苏醒的房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她被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立刻揭开被子坐起来,忙不迭下床,跑到苏醒的房间。当她走到苏醒的床边一看,惊愕得差点失了魂儿。因为苏醒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双手摸着挺起来的大肚子,看起来就像疼得要死过去似的。
“快……快给他们打电话。”苏醒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么几个字。
保姆立马给骚塞和即墨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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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他们终于到了医院。一到医院,苏醒立刻被推进了产房。即墨、骚塞和保姆在走廊里等待。保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有什么大难要临头了似的。即墨的脸上挂着紧张的神情,但紧张中不乏期待的色彩。唯有骚塞显得极为平静。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开着车,偶尔返回头望一眼苏醒,然后又把目光移到即墨的脸上,继而又扭正头继续开车。现在,他坐在医院走廊里供病人或家属等待的椅子上,背靠着墙,用忧伤的目光望着不停地走来走去的即墨。
“她看起来多么焦急呀,”骚塞心想,“就仿佛那个孩子是为她所生似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令人焦心的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第三个小时马上也要过去了,却没见任何一个医生或者护士出来告知家属孕妇的情况。即墨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她开始担心起来。保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为了掩饰内心的焦灼不安,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往产房门口跑,又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满脸沮丧的神情走了回来。而即墨则不由自主地坐在骚塞的身边,由于害怕,她本能地抓住他的手。骚塞感觉到她浑身颤抖,他下意识地扭过脸,只见即墨面如死灰。
“你怎么了?”骚塞吃惊地问。
“骚塞,你说苏醒肚里的孩子应该没什么事吧?”即墨盯着骚塞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反问。
骚塞向即墨那边移动了一下身体,用一只手把她搂住,安慰道:“放心,没事,能有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位护士急匆匆地推开产房的门出来了,她一边疾走,一边大声喊道:“苏醒的家属!”
即墨和骚塞立刻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迎向护士。
“孕妇分娩时大出血,现在孩子和母亲都有生命危险,保孩子还是保大人?”护士飞快地问,游移不定的目光一会儿对准即墨的脸,一会儿又对准骚塞的脸。
即墨眼前一黑,向后趔趄了一步。骚塞立马扶住她。
“只能保一个吗?”骚塞扶即墨站稳后,又转过脸看着护士惊慌失措地问。
“只能保一个,”护士疾言厉色地回答,“快点做决定,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保大人。”只听,即墨突然用绝望的声音幽幽地喊道。
就像对着山谷呼喊会听到回声一样,护士仿佛觉得这位家属的声音在她的喉腔里也有回声。她愣怔了一下,便像得到圣旨一般,立刻扭过身飞也似的返回产房。护士一走,即墨顿时瘫软在地,她感到头晕目眩,大脑嗡嗡作响。就像有个人当头给了她一棒。
一个奇怪的声音对她说:“一切都完了,永远完了!什么都没了,永远没了。”
即墨刚刚瘫倒在地,保姆也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之所以哭,不是因为孩子没了,而是因为担心自己将受到严重的责罚。骚塞跪在地上,把即墨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对她为什么如此悲伤感到大惑不解。
半个小时后,那位护士又出来了。
“孩子没了,”她用低沉而阴郁的声音告知已经悲痛欲绝的家属,“但产妇安全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
骚塞扶起即墨。
“好了,不要伤心了,”他用温柔的声音对即墨说,“我们进去看看她吧。”
即墨慢慢地挣脱开骚塞扶着她的手臂,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他的那张处变不惊的脸,用骚塞听后感到毛骨悚然的冷静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和保姆进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骚塞惊讶地望着即墨,对她此刻的冷漠感到更加难以理解。
“你为什么不进去?”骚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即墨的那对显得那么高深莫测的瞳孔,不自觉地问。
即墨没有回答骚塞的问题。她只是伸出手认真地摩挲着他的脸,用从未有过的深情目光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不舍和疼惜,然后猛然转过身,骚塞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不出为什么,即墨的举动让他惊慌,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惧感攫取了他的身心,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栗,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
“别走。”骚塞用忧伤的声音说,“这一刻,我需要你,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即墨没有做声。
“我求你了,别走。”骚塞又恳求道。
即墨试图挣脱他。但骚塞把她抓得更紧了。
即墨转回脸。骚塞惊讶地发现,即墨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骚塞惊讶地问。
“骚塞,我好害怕,我觉得我一刻也活不下去了。”即墨哽咽着说,简直泣不成声。
骚塞把即墨拉到自己的怀里,也就是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的抑郁症一刻也没有好转过,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如何才能拯救她呢?”抱住即墨的那一刻,骚塞在心里问自己。
保姆站在这一男一女的身边,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们,难以理解苏醒失去了孩子,他们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先进去吧。”骚塞对保姆说。
保姆疑惑不安地向产房走去,推开门进去了。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骚塞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即墨,柔声问,“告诉我,你需要什么?你是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即墨抬起脸,望着骚塞的眼睛,她的眼泪依旧在默默地流着。
“骚塞,我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
“你还有我。”
“你是我的吗?”
“我一直都是你的,”骚塞用无比深情的声音回答,“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连来生都是。”
“真的吗?”
“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为你而活吗?”
即墨又哭了,骚塞为她擦干眼泪。
“即墨,为了你我可以抛弃一切,你想去隐居,我就陪你隐居。”
即墨怔住了。
“你说什么?”她惊讶地问。
“我只想给你你想要的生活,给你全部的爱,陪你走完人生的余程。这就是我的梦想,除此以外,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即墨默默无言。
“你哪里都不要去,待在我的身边,我们进去看看苏醒,这是我们此刻的责任。我们有义务把她安顿好。”骚塞又说,“而且,等她康复后,我必须为她找一份工作,使她未来的生活有所保障,我搭救了她,就要善始善终。”
即墨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骚塞。
“即墨,你听我说,我们正在拍摄的电影,我们必须认认真真地拍完,我们要对范朋克和让?费森有所交代,这是道义和原则上的事情。”骚塞又认真地说,“然后,我把公司的事情全权委托给董事会的成员,这是对卜先生的交代。最后,我带你回西西里,我们在那里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即墨泪如雨下。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骚塞肯定地回答,他又把即墨搂在怀里,第一次心里感到无比踏实。这是因为,他终于明白该用什么方式拯救这个被抑郁症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