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星期六这天，早上韩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阳子问他能不能白天留在家里陪阳阳。
“阿姨要出去一趟，有点事情……”
“当然可以，您不用担心。”
“嗯，好……”
两个孩子都看向自己，显然是在等阳子说明理由。
犹豫了一下，阳子还是坦白了：
“首先我要去还保温盒，在那之前我想去一趟商场转转，也许买件新衣服。”
阳阳一听，忍不住抿起嘴唇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说。“妈妈不用担心我了，好好享受休息日。”
在阳阳看来，几乎不买新衣服的妈妈忽然想着买衣服了，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这个猜测，在阳子精心化妆之后得到了证实。因为除了上班，休息天阳子是很少化妆的，哪怕有事出门。现在竟然化妆了，并且是那么漂亮的状，阳阳读了那么多爱情小说，心想这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好，或者工作顺利。
当然今天天气确实很棒，正是夏末最灿烂最辉煌的时刻，空气中不含有一丝杂质，是纯纯脆脆的夏日气息。过了今天，也许再有这样的日子就得等到明年了。如果可以的话，阳阳真想像你小狗一样到草地上自由奔跑，跑到小小的爪子上满是青草的香味，累了就在草地里打滚，看见蝴蝶就去追逐，总之I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九点钟，阳子留下阳阳和韩肖，出门去商场了。
她不用担心孩子们，因为她已经知道孩子们不会隐瞒任何事，透明的关系总是让人放心，哪怕是没那么干净的透明，也总好过虚假的伪装。
而且韩肖今天带来了画架、画板和一大堆画笔、颜料，两个人大概是要玩画画的游戏吧？就算会弄脏衣服地板，阳子却一点都不担心。
她只担心买不到合适的鞋子，毕竟好的鞋子太贵了，便宜的鞋子穿起来又不好看。天秤座的她一到商场就头大，总想选到一个最完美的结果，当然现实永远事与愿违。
阳子的预算是一千元，超过这个数字就作罢，哪怕只超过一块钱。死板自然是死板的，可她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也是做会计的职业病。
拎着装有保温盒（早已洗干净了）的袋子，阳子在西安路几大商场逛了两个小时。
最后她选中了两双鞋，一双是浅色细跟的小羊皮高跟鞋，一双是黑色粗跟的低跟鞋，也是小羊皮的。前者上班的时候也可以穿，当然后者也不错，试穿的时候感觉还更舒服一点。
阳子犯了难。
价格后者便宜两百块，前者980，后者780。前者毕竟是高跟鞋，看起来更有女人味一点，也更适合她的年龄。低跟的小皮鞋只适合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穿了，她穿起来未免有装嫩的嫌疑，再说高跟鞋还可以当作工作鞋……
想来想去，阳子决定咬咬牙买下那双980元的高跟鞋。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但阳子不想说出口罢了，那就是本来个子不算高（只有160）的阳子，和餐厅老板站在一起的时候会显得身高差太多了。网上所谓的最萌身高差，阳子心想绝对不会是三十厘米。餐厅老板有没有一米九，她一眼看不出来，说不定还要更高。既然如此，只有两厘米的低跟鞋自然就要被pass掉了。
付了钱，阳子决定当场换上这双鞋。
于是把旧鞋子（感谢你超期“服役”了这么久）放进鞋盒，蹬上新鞋的阳子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比起鞋跟高度，鞋子价格才是主要的因素。也许是自己虚荣吧，阳子想，反正穿上贵的鞋子心情就是好得不得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呢。
阳子还很有先见之明，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的连衣裙，颜色正好搭配浅色的高跟鞋。
就这样，阳子拎着鞋盒和保温盒，坐出租车来到了法国料理餐厅。
餐厅已经开门了，不过里面并没有客人，服务生也只有男孩一个。也许是这样安排的吧：晚上忙的时候两个人都来，白天不忙的时候两个人轮流。
老板也在。他正在和男孩服务生一起擦拭餐桌。男孩已经很高了，他依然比男孩高出一个头还多，手臂也比他粗一倍。要不是他永远面带忧伤的微笑，阳子会联想到动作电影里的反派打手。
他不像主角，因为他没有那种光环和气势。与其说天生没有，不如说他故意隐藏起自身，宁愿当个普通人。
阳子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从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起，她就被餐厅里干净一新的气味吸引了。白天的餐厅和晚上如此不同，晚上这里就是巴黎，而白天这里就只是一家干净简单的、尚未开始营业的小餐厅。
阳子喜欢简单干净的东西。
“欢迎光……”
话说到一半，老板看着阳子愣住了。
微笑却没有消失，并且从忧郁而冷淡瞬间转变为明亮温暖，就像有谁忽然开了灯。
“哎呀，是您……”
“我来还餐盒了……”
阳子说着把袋子递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小心把装鞋子的盒子递过去了，结果两个人都呆住了，同时看向阳子左手。
那里两只保温盒并排待在透明塑料袋里。阳子于是脸羞得通红。而更让她害羞的，是她都已经四十岁了，竟然还和二十岁的女生一样脸红。
结果她的脸更红了，慌乱地把右手撤回来，左手递出去。这一下子碰巧打到了老板伸过来的右手，老板叫了一声好痛，看起来正好打到骨头凸起的地方了吧。
“对不起……”
阳子真恨不得掉头就跑。
“不要紧……”
老板摇摇头，微笑则从温暖明亮转为爽朗。真是个有趣的人，竟然有这么多种微笑的方式。
“麻烦您特意跑一趟了，请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我给您倒杯喝的。”
“不用了……”
阳子本来的打算就是还了东西就走。她怕留下来，因为走是她可以掌握的未来，留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那好吧，菜色您还满意吗？”
“嗯……是您亲手做的吗？”
不知不觉阳子也用上“您”了，没办法，忽然身边有两个男人都这么说话，阳子也受到了影响。
“没错，现在既然您满意，我也就放心了。”
“我家孩子也很喜欢您的手艺……”
“您有孩子？”
“对，一个女孩……”
阳子在心里对自己说：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事态就要失控了。
“总之……谢谢您为我破例，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光顾的。”
“那我就提前谢谢您了。”
老板微笑着帮阳子开门。
“请一定要再来，我还有很多拿手的菜色。”
“好……”
阳子迈出店门，那一刻其实是有点失望的，不过这失望很快就被惊喜填满，因为老板的低沉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对她说她今天的鞋子非常好看。
阳子不知道该不该回头，抑或装作没听见会更好一点？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今天她只是为了听见这句话才来到餐厅。
她选择回头道谢。
“谢谢……”
“不客气，请一定一定要再来光顾。”
“好……”
阳子微微鞠躬，这是和韩肖学的。
老板也鞠躬回礼，这大概是他原本就具备的礼貌。空气中夏天的气味更加浓烈了，简直比少女时期的夏天更撩人情思。那时，阳子经常听同桌女孩聊她喜欢的男孩，包括其他女同学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聊来聊去，最终话题也都落在男孩身上。夏日的阳光，青草的香味，崭新的胶底小白鞋的触感，操场一角男孩们打篮球的身影与声音，所有这些构成了一幅挥之不去的画面。阳子有些喘不上气，还有些轻微的头晕，这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也许就是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