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天气较好,惠风和畅的清晨,正沉寂在寒冬无限噩梦中的陈二被一根从屋顶顺风滑落的枯草杆儿所惊醒。他如同所有人类一样,在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吃上一口沁人心脾的甘甜清水。他的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干涩,而只能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咽,这让他自己又想起脚踢黄狗的英雄事迹。此时,正好在灶旁守着红枣白米粥的老人听见了陈二充满乞求感情的呼喊,便进屋将他扶坐起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灌入了陈二的身体,让甘甜和温暖轻柔地拂过他的食道,又通过食道流经他身体中的每一处血管。
“老,老人家,我这是在哪?”
因为一碗红枣白米粥的滋润,陈二脸上的血色又慢慢地爬了上来,他勉强的挪动着两片像牛干巴一样的嘴唇,才发出声来。
“先别急着说话,你现在需要休息,再躺一会儿吧。”
“不,不必了。感谢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在下惨遭雪崩,对亏了您出手相救。”
“雪崩?什么雪崩?咱这山已经几十年未曾有过雪崩了。”
“那,那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似是一阵梨花暴雨打进陈二心中的湖泊,使之泛起狐疑的涟漪。
“我是采药的,这入了冬了,便想上山碰碰运气挖些草药卖去城里的药铺,我在雪里一路刨刨走走,在半山腰处便发现了你。你当时全身都在雪里,唯独鼻孔是露在外面的,这也是你命不该绝哩!我还想问你呢,你是咋被埋进这深雪里的,是不是遇到啥山林匪徒了?”
“不是的,老人家。我是在山里遇到了野兽,我与它搏斗之时,才引发了雪崩。”
“野兽?啥野兽?熊?狼?老虎?”
老头开始觉得陈二说得愈发离谱,要不是故意隐瞒,就是脑子坏了。
“不,不是的。是一只老鼠!”
陈二想起那老鼠的模样,身体是被雷电击中一样,不由得发麻。
“老鼠?你还和它搏斗?还引发雪崩?”
“那可不是普通的老鼠!他比人还要高出数尺!他的尖牙利爪能够撕裂岩石!他还会生火!会穿衣裳!简直比人类还聪明,比公牛还健壮!我在山上遇到了它,和它厮杀,整整一天一夜!用我的祖传的宝刀!我的宝刀…”
陈二本能的往腰间摸去,从肚子摸到腰杆,从腰杆摸到大腿,可都没有摸到他的短刀。
“年轻人,你别急,别找了,听我说。咱这山从来没有发生过雪崩,至少近十年来没有,我自幼便在这山里采药,也从未见过啥比人还高的大耗子,也没有发现你的啥祖传宝刀。你现在是大病大伤之际,元神刚回身不久,精神状态不佳,情绪不要过于激动。你可能是被啥熊瞎子之类的野兽给吓到了,不要多想。”
陈二的心开始渐渐的明朗起来,他想到了父亲之前的出村经历,想起出村那晚在东屋的一夜,想到了那周而复始的日月光华总是未曾有过间隙的降临又消失…他似乎快要接近终点,接近真相了,可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打断了继续思考。
“你不要再多想了,快躺下休息,不然小心失心疯的!”
“不,老人家。我躺在这床上浑身酸痛,可否扶我去屋外坐坐。”
“也好,别憋坏了。”
老人将陈二扶到小院里,给他简单的洗漱一番。二人瘫坐在石坎上,面朝苍天,让那晒退了多日阴霾的阳光均匀的涂满全身。陈二沐浴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以及那被院墙削弱的寒风,身体开始酥酥的发痒,像是有小牛用舌头温柔地,怜悯地舔过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他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舒心,也渐渐的淡忘了刚刚让自己头疼欲裂的事情,彻彻底底的融进了这冬日的柔情之中。
“哎,对了,年轻人。我还未曾问过你姓名呢,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为何会在这样的天气深入这深山之中?”
陈二对此早有准备。
“我本来是山北的砍柴人,家中世代居于山中,从前都是家父砍柴营生。但前些日子家父病逝,便只能由我出来讨口饭吃,却又碰上这大雪封了山。我是头一次出山,不熟山路,又遇上意外,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陈二如同背书一般的将先前打算好的说辞一股脑地全抖出来,心中一宽。
老人望着陈二,他多年在山中采药,对山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山里有樵夫居住。那些砍柴人也大多是本村的,且只会在山脚处活动,不会进入到深山之中。况且,这山的北面是不毛之地,他年近古稀,也从来没见过山北来人。他们所在的这个位于山脚处的小村庄在很多年以前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准任何人越过此山到山的北面去。这个说法是在唐末之际便有的,相传唐朝末年,有家人为躲黄巢之乱而越过了此山到达了山北,便从此杳无音讯。而这山的北面,有人说是陶公的世外桃源,人也都是长生不老的。也有人说是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山南这边如果有人作恶,那他死后的灵魂便会被山神带到山北去,无法逃离,永世不得超生。也有许多后生偏不信邪,想要去山北一探究竟,但最终也是被困于山中,又被大人救出,不了了之。
“父亲,父亲,俺婶子也一起来了!”
一声百灵鸟一般的说笑从屋外婉婉而入,但断了老人的思绪。也是从这一声绕指柔般的清脆叫喊,陈二的目光便再也没能从那姑娘的身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