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和光头仍然坚持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给陈家送去些日用的物品和食物。
我后来问起他俩那段时间里陈寂的状况,他们是这样回答我的——
“那真是件怪事,我能记一辈子!”
光头头上包裹着厚实的白色纱布,他每说一句话就要嘬一下嘴,是因为纱布下的伤口还在疼痛。而老齐没了舌头,只能在一旁点点头,弥补光头不敢轻易晃动头部的损失。
“那天晚上,我俩照例去陈家。只是我婆娘又要生了,所以耽搁了点时间。知道吗,我婆娘又要生了,我想,她肚里的小子和我其他的几个娃一定会给他们的爹报头皮之仇的!好了,我言归正传,我和老齐到陈家时,大致已经是凌晨了吧...”
光头转身看向老齐,是在要得到他的肯定。老齐点了点头。
“我俩还离陈家有段距离时,远远望去,整个村子,就只有陈家是灯火通明的。厨房外的大烟囱,大晚上的,还在往外冒着白烟,像是一条白蛇升天!我俩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有做饭的响动。你说奇不奇怪,这大半夜的,陈寂又是一个人,即使是饿了,也不至于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吧!”
老齐肯定的又晃了晃脑袋。
“我俩敲了门,隔了好一阵子,陈寂才来开门。他好像是遇到啥可乐的事儿了,满面红光的,笑得连嘴都要咧歪了。我就纳了闷了,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高兴哩!像是娶了新媳妇似的!”
“嗯。”
老齐动了动喉咙,这用不着舌头。
“陈寂问我,要不要进去吃点啥。我说,不必了,放下东西就走。可他偏不肯,硬要我进去喝上两杯,还说他母亲要好好的谢谢我跟老齐。我当时心里就他娘的毛了!心想他是不是疯了。我怕他闯些祸,就决定跟他进院里看看去。”
老齐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嗒的声响。
“我才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子异香。那可不是饭菜的香味,而是一股会令人感觉置身于仙境的气味!”
老齐跟着扇了扇布满黑头的鼻子。
“我俩跟着陈寂进了屋去。满满的一桌子菜呐!鸡鸭鱼肉,样样都齐了,还有一壶高粱酒呢!我虽然没喝,但也闻出来了,一定是高粱酒!”
老齐摇了摇头,喉咙里含糊的发出声音,“应该是包谷酒!”
“桌上放着两副碗筷,但又只有他一个人。陈寂高声喊了一句,'娘!再加上两副碗筷!老齐他们来了!',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朝着厨房走去。我和老齐也跟了上去,但厨房里根本没人。”
老齐耸了耸肩。
“陈寂看见我俩跟了上去,尴尬的笑笑,说他娘可能是在卧房里,叫我们也去看看他娘。我和老齐没说啥,老齐想说也说不了嘛,就跟着他去了。我们往卧房走去,越近那香味儿越浓,直呛得我流泪!一进屋里,呦!那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老齐跟着回忆,打了个冷颤。
“陈寂呆呆的站在炕旁。炕上是一堆雪白雪白的人的骨头架子,不偏不倚,正正平躺在炕上,看上去很安详。骷髅架子的头骨上太阳穴的位置有两个窟窿,旁边还散着一大堆女人的头发。炕被火烧得火热,白骨和头发便发出一股子焦味儿,混在焦味儿里的,就是那股子异香哩!陈寂没管我俩,跪在了炕旁,又伸过脖子,在尸骨的头上吻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我和老齐,哭了,又笑了,他说,'这是我娘。'”
老齐没在点头。他大张着没有舌头的口,像是要呕出心肺一样的哀嚎,从他胸腔的中发出一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