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时间里,老槐树和何老七这老哥俩一直无法睡眠。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天气转凉,指的是陈家大院这一小范围的天气转凉了,冻得他俩根本合不上眼;二是因为地窖兄的缘故。他近来总是哭个没完,又是对不住李长官,又是对不住艾莘,又是老鼠脏了它的身子,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带停歇的。起先,老槐树与何老七还是对他多有告慰的,可后来也逐渐的失去了耐心。
“这地窖兄!咋跟个婆娘一样!没完没了了!”
“是这!现在来哭?当时咋不见他敢跟老鼠干一仗呢!”
地窖便嚎得愈发伤心。
但这还不是老哥俩睡不着的最主要原因。那最主要的原因是啥呢?
陈寂,是其三。
我问了老哥俩,他俩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孩子疯了!真疯了!彻底疯了!”
老槐树迎着冷风愤愤的说。
“胡说!他没疯,他只是太思念他母亲了。”
何老七的尸体向来都是护着陈寂的。
“我知道他想他娘。但他娘已经死了啊!诺!”老槐树瞟了瞟眼睛,“艾莘本来就埋在我脚下的。但陈寂居然把她给挖了出来!你说,这不是疯了是啥?”
“住嘴吧!你个死树!你就是因为陈寂不小心刨断了几根你的树根,破坏了你的养分!所以你一直耿耿于怀!”
“你给我住嘴!你以为就你疼爱陈寂?我才是看着他长大的哩!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但死人就是死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复生!他就是疯了!”
“放你娘的猪屁!老子也是死人!死人招你惹你了?没死人你能长这么粗?这么壮?没良心的狗东西!”
“你是死人!但你是狗日的死人!艾莘是人日的死人!与你不同!”
老哥俩情绪失了控,差点没动起手来!让他俩冷静冷静,就还是由我为您讲述吧。
他亲吻她,他抚摸她。他将她温柔的放在了烧得温暖的炕上,又替她盖好了她生前最喜欢的绣着牡丹花的棉被。他打来热水,用自己的额头尝试水温,接着给她擦拭了她那附着着泥土的俊秀脸庞,并擦上了桂花香的香膏,就像他小时候她照顾他那样。他静静地看着她,又跪在了她的身旁,开始轻声地呼唤,一会儿是叫艾莘,一会儿是叫娘。他将头埋入她的怀中,像婴儿一样的放声啼哭。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将他勇敢地拦入怀中的情形,那是在朱府,那天夜里,他就有了一个母亲,名字叫作艾莘。他想起了温馨的往事,简单的人总是更容易感动。于是,他哀嚎,他狂笑,他哽咽,他哭得喉咙干涩又疼痛。便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在黑暗里看到过往,泪如泉涌;大张着嘴,用无声去呼喊空虚中母亲的名字,口水如注;节奏规律的收缩着鼻孔,要细嗅母亲身体的原始气味,鼻涕就像泥浆,又急,又粘稠。
陈寂整晚整晚的跪伏在艾莘的尸首旁。陈寂以眼泪浸润了她的身躯,犹如甘霖滋润龟裂的旱土,使艾莘原本腐烂的躯体长出了新肉;使她原本已经如败絮一般的内脏又重新焕发出充满活力与生机的色彩;使她已经面目全非的扭曲脸庞又有了一往的慈善和娇艳。
艾莘又活了过来,在陈寂的眼中。陈寂高兴,却没有过于兴奋,因为他知道,因为他记得,母亲曾经对他说过,“孩子,娘绝不会抛下你的。”那好像是在二十多年前的朱府,那天灯火通明,屋里一直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陈寂记得。
老槐树和何老七的尸体在院子里透过昏暗的灯光安静的注视着屋里的一幕又一幕,不吵也不闹。老哥俩真的睡不着了,老哥俩掉下了眼泪,因为,他们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