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冀中平原异常寒冷,北风呼啸、大地龟裂,一片冰封雪冻。麦苗为在寒冷中保存生命,将土地上面一截的营养全部抽回根部,叶子虽然看上去还是绿的,但已成了冰条儿,只要稍稍一碰便会断掉。但用不着惋惜,小麦经历一个冬天的严寒,相当于一场凤凰涅槃,冰雪消融后,它们会以更旺盛的姿态展现生命的活力。
干枯的草在“呼呼”的北风中摇曳,虽然它们已经失去生命,但通过摇曳中的倔强向人们昭示曾经有过的生命辉煌;也在告诉世界,它们已经播下生命的种子,只等来年的春风春雨,那一粒粒种子就会生发出更翠的新绿。
柳条应和着“呼呼”北风,发出“嗖嗖”的声响,不时有干枯的枝杈被风吹得“嘎巴巴”作响,最后无奈地掉落。那“嘎巴巴”的声响,是它们离开母体前的痛苦呻吟。
最壮观的景色莫过于雪后的大平原,大地、村落、树木、河流都失去了原来的本色,完全笼罩在白色之中。既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也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尽的萧杀:谁说水是最柔软的物质?零下十度,水的一粒粒结晶胜过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划过人的脸庞会留下难忍的疼痛;零下二十度,水的一粒粒结晶飘落之处,用它们巨大的冷气将生命力顽强的细菌、病毒体内的能量吸附干净,使其丧失生命;零下三十度,水的一粒粒结晶还是大自然优胜劣汰法则的忠实执行着。弱小的鸟儿因为找不到食物,只能在索索发抖中死去;野兔无法在厚厚的雪层中奔跑,轻易成为狩猎者的猎物;虫儿在厚厚雪层下过长时间的蛰伏,渐渐失去生命的气息。
然而,小朋友们对茫茫大雪、满地白色却独有情钟。这首先源于他们无与伦比的旺盛生命力,更源于它们作为人的与生俱来的挑战精神。他们喜欢在这银白的世界里打雪仗、堆雪人,摔跤、滚爬,更喜欢把攥得实实的雪馒头当做饮料,一个接一个吞咽下肚。
在寒冷的冀中平原,小朋友们要穿厚厚的棉衣。棉衣面儿是靑染料染过的自织粗布,里子由大人们穿旧的单衣缝制而成。因为棉衣里面不再套衣物,穿旧的布料柔软、暖和、舒适,同时也节省。棉衣每年拆洗一次,小朋友们随风长,今年合身的棉衣明年就短一截。每年拆洗,棉袄下摆,棉裤裤管、裤腰都要接一截。贴身絮一层新棉花,外面的则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套子,棉衣外面不再套外衣。男孩子们都有一顶棉帽子,蓝面儿白里子,絮一层薄薄的棉花。女孩子包一块方形棉线头巾。男孩子有的穿棉鞋,有的穿草鞋。草鞋暖和,但底子经不住冻得邦硬邦硬的土路磨,一双草鞋穿个把月底子磨透就得扔掉。白棉线织的袜子虽然粗糙但很暖和,只是孩子们成天“疯”跑,一双袜子十天半月底子就烂掉,母亲们便给没了袜底的袜子再缝上由几层布纳成的袜底。经过二次加工的袜子经久耐穿,可穿两三个月。
由于贫困,人们没讲卫生的习惯。尤其是小朋友们,进入深秋天凉下来,不要说洗澡,连手脸都不认真洗一次。除手心因经常拿东西被摩擦是白的,手背和五根手指长满了皴,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到肉皮。大人们戏称这样的手是“粪叉子”、“煤叉子”,“如果放进煤球堆,分不清是煤球黑还是手黑。”脚也同样黑,爹娘看着儿子黑得发亮的小脚通常会说:“该洗洗脚了,脚面爬满了蚂蚁,也不怕咬着。”小朋友也知道羞臊,每当爹娘这样说便羞怯地一笑,然后将脚伸进被窝,好像眼不见脚便不脏。不过,小朋友们冬天不洗手、脸、脚也有“好处”,冀中平原的冬天太冷,小朋友洗完手脸不愿擦一毛钱的蛤蜊油,被冷风一吹就会皴裂。经常不洗,手、脸、脚被代谢物和灰尘覆盖形成“保护层”,不会皴裂也很少有冻伤。临近过年,在爹娘督促下有些小朋友会认真洗一边手脚。——弄一盆烫水,将手脚泡一阵子再慢慢用指甲剋手背、脚面的皴,还要用剪刀刃刮脚底板的代谢物。手脚洗白了,盆里的水变黑,洗下的污物沉淀后能将盆底盖住。爹娘便打趣说:“把这盆水倒进咱的自留地,开春儿就省施肥了。”
小朋友们喜欢“疯”跑,每天不弄几身汗过不去。棉衣穿三四个月不洗,半年多不洗澡,不生虱子才怪。不要以为小朋友们的膳食营养不足,又不讲卫生,身上还养着一群寄生虫,体质就一定不好。其实不然,小朋友们的身体都倍儿棒!这完全得益于他们整天地“疯”跑。
慕白家境好,兄弟三个的穿戴和其他小朋友不同。每年冬天都做一身里面全新的棉衣,贴身套秋衣秋裤,外面套崭新的外衣。他们穿得好,也讲究卫生。人凭衣裳马凭鞍,慕白三兄弟和驹儿、球儿、大壮、大长、三乐他们在一起,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虽然天气寒冷,但小朋友们还是喜欢在室外玩儿。实际上,屋里比外面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因为没几家生炉火,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煤。数九后,水缸要围一层棉门帘,不然会冻崩,屋顶的苇箔整天泛着一层白霜。
小朋友们走路时两只手塞进衣袖,脚总踢着一块小砖头或冻得梆硬的土坷垃,这样手脚都暖和,棉帽子的护脸耷拉下来系上。尽管这样,小脸蛋儿还是冻得通红。天气如此寒冷,小朋友们不但不觉得受罪,反而很快乐。这是因为冬季可玩儿的游戏太多,是一个好玩儿的季节。比如:捉迷藏、打陀螺、溜冰、弹玻璃球儿等。
农历的初七、初八到十五、十六是小朋友们夜间游戏的最好时段,因为这段时间有月亮。在有月亮的夜晚捉迷藏最有意思,小朋友们常常玩儿到半夜,爹娘不叫不知道回家。要寻刺激,还可以到麦地里逮驴骑。上冻后牲口不再干活儿,为省些饲草将牲口放掉,任由它们去麦地啃麦苗。几个小朋友逮住一头没有辔头、缰绳的小草驴轮流骑。小朋友们谁也不傻,不逮大叫驴,更不去招惹骡、马、牛这些大牲口。骑小草驴也有要领——骑在驴子的臀部,双腿狠劲儿夹住驴子腹部。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驴子的一只后腿一弹,便被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