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球儿仍没回家。晚上,二杏又沿着村子的大街小巷喊,直到九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坐到炕上便数落丈夫:“孩子三天没回家,你还挺坦然,下工回来就躺在炕上闷着头嘬旱烟袋。”
大福慢条斯理地回应妻子:“该找的地方你都找了,大街小巷你也喊了三晚上,我再去找、再去喊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光我喊你答应不打他了,他能相信吗?只有你自己喊不打他了,他才会相信。你快去喊,去喊!”二杏一面说,一面推着丈夫往外走。
大福不但不听妻子的话,反对妻子吼道:“我不去找!从现在起,你也不能再去找!惯了他这个毛病,下次再做错事还躲。躲,就成了他对付咱们的法宝,以后还如何管教?”
眼下要紧的是把儿子找回来,怎样教导是以后的事儿。可丈夫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二杏又只好耐下性子来说:“话虽这样说,可他只拿走五六个窝窝头,三天过去了,早没吃的了。现在晚上还冷,连冻带饿,闹出病来你不还得管?”
“他小子鬼着呢,饿不着,也冻不着。”大福对妻子的担心不以为然。
“他会不会没在村子?跑到县城或古城要饭去了?”二杏又多了一层担忧。
大福思索了一阵儿说:“也有这种可能。明天让他俩舅舅、叔叔和几个表哥分头到县城和古城去找。不过咱有言在先,找回来还是不能轻饶,让他知道犯了错只能担着,躲是躲不过的。”
两口子正你一言他一语说着,三乐娘进了门,打过招呼便对大福、二杏说:“你们不用着急了,我估摸着明天就能把球儿找回来。昨天做晚饭,发现中午贴的饼子少了五个,我就纳闷儿:三乐中午吃过饭,一后晌怎么会吃不五个饼子?问了好半天,三乐只说不知道。今天做晚饭,又发现中午蒸的窝头少了五个。球儿和三乐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球儿在哪儿躲着三乐一定知道。我猜,少的饼子、窝头一定是三乐送给了球儿,怕他起疑心,今天我就没问。明天你们躲在远处盯着我家门口,跟着三乐一定能找到球儿。”
第二天早晨老八婆过来,一进门便对大福两口子说:“听说球儿还没回家,都是我这老婆子脾性不好,把孩子吓着了。今天多叫几个人出去找找,找回来可不许打骂他。”老八婆的脾气是点火就着,火起了一时半时灭不了,火一旦灭了又后悔。
大福赶紧说:“他八嫂,这事儿不怪你。他自己做了错事儿不认错反逃避,是错上加错,得好好管教。”
老八婆怕耽误他们上工、找孩子,又叮咛几句就回了家。
下午,二杏去上工,大福蹲在三乐家门口南面百十米的一个房角。这里是胡同尽头,三乐出门顺着胡同向北走两百米是东西大道,看他上了大道是往西走还是往东走再跟上去。
大福一面伸着脖子窥探,一面“吧嗒、吧嗒”嘬旱烟袋。后半晌,三乐果然从家出来。他很机警,出了门口先向南边看了看才往北走,走上十几步又回头看看。大福不敢大意,急忙把整个身子缩回房角,等三乐上了大道向东拐他才站起身。让大福没想到的是刚向前走出几步,三乐又返回,大福躲闪不及被发现。三乐没进胡同,又顺着大道向西走,大福加快脚步想追上三乐,可走出胡同已不见了三乐的身影。
三乐的举动让大福十分纳闷儿:这孩子平时愣头愣脑,这会儿哪来这么多心计?大福在路口嘬着旱烟袋脑子飞快转动:球儿到底藏哪儿了?三乐先向东走,后又返回是什么意思?他向西走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引?想着想着,大福恍然大悟:球儿就藏在生产队的饲草房——
饲草房和马厩相连,马厩是三间没隔山矮房,饲草房是四间没隔山宽敞高屋,南墙山开着两个窗口都没安窗户,为的是向里面装饲草方便。饲草房装满了去年冬天铡过的软麦秸和干青草,冬天钻到里面睡觉也不会冷。出马厩院便是生产队主打麦场,饲草房后有一口砖井,上面常年架着一架辘轳,喝水很方便。三乐拿来干粮,可以轻松从窗户口爬进饲草房送给球儿。
想到这里,大福直奔生产队的饲草房。他没爬进饲草房——懒得费哪闲劲儿——直接抓儿子,却蹲在房角南侧等三乐。——三乐从北边过来,转过房角向西才能到饲草房的窗口,大福蹲在这儿就能等到三乐。
果不出大福所料,没过多久三乐便向饲草房走来。三乐拐过房角,大福突然站起身,三乐一惊,怀中的五个窝头掉到地上。三乐顾不上地上的窝头撒腿就跑,却被大福按住了肩头,大福笑着说:“上去,把那个混账小子拉下来吧。”说着,大福指了指饲草房的窗口。三乐只好乖乖地爬进饲草房。球儿还在甜梦中,嘴角挂着一丝惬意的微笑,——老八婆站在驹儿家门口高声喊骂,辫子将驹儿按在膝盖上,用鞋底子狠抽他的屁股。
三乐爬过来摇晃球儿的臂膀。球儿从梦中醒来,以为三乐送来干粮,忙伸手去接。三乐哭丧着脸说:“被你爹发现了,他就在下面等着。”
球儿听了三乐的话一骨碌爬起来,随后低下头说:“完了!完了!”接着又埋怨三乐,“我不是让你小心点儿吗?走几步回头看看,走一截再返回去。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三乐疑惑地说:“是按你说的办法做的,我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发现的。快别说这些了,你爹还在下面呢。这回我也要跟着挨揍了。”
球儿只好跟着三乐从窗口爬下来,站在爹面前低头不语。大福瞅了瞅儿子说:“回家吧。”
回到家中,大福坐在炕沿上一面“吧嗒、吧嗒”嘬旱烟袋,一面对站在跟前的球儿说:“这事儿,你自己说该咋办?”
球儿从饲草房向外爬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用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方式对付爹娘,既然事情到了这步,就任由他们发落,绝不吭一声。因此,爹向他问话——只低着头双手搓衣襟儿——他一声不言语。
大福见儿子不说话,便耐着性子开导:“你给驹儿捏造一些事儿说给老八婆,叫给人栽赃;让老八婆听了这些事儿火冒三丈,是戏耍老人;犯了这样严重错误不敢担当,反用躲避的方式对付,是错上加错。站在这里好好想,该怎么办,等你娘回来我们听答复。”说完,大福便去拾掇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