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秦轲一身轻松地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望着头顶明亮的月亮,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么简单地把银子送了回去?
“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那么难说话嘛。”秦轲低声窃笑,不过在军营之中,无数的黑骑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他捂着嘴唇,不敢笑出声来,快步就向外走了出去。
丁墨微笑地看着秦轲离去,掀开帐篷的麻布,阴影之中坐着闭目沉思的王玄微,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刚刚秦轲的酒肉,只是分毫未动。
丁墨恭敬道:“上将军,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客栈派人了吗?”王玄微没有睁眼,只是轻声询问。
“已经派了斥候装扮成江湖人士的样子盯着客栈,如果那间客栈任何动静,我们会最先一步得到信号。”
王玄微点点头,道:“再增派两人。不要从黑骑里派人,半个戎二十五人,少了会被看出端倪,放出信号,让山外暗堂派人进来。还有,告诉晁处,让他带剩下的半个戎把守住关口,任何人进出,都要查清楚来由,放进任何一个荆吴的人,我唯他是问。”
“是。”丁墨握拳拱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上将军,我们为何不直接冲进客栈,直接生擒了那两个人?”
王玄微的眼睛睁开了,那道冷厉的目光在丁墨身上上下审视,让后者一阵惊惧:“生擒?以什么名义?”
丁墨把头压得更低,道:“当然是以窃取国事的名义,荆吴这些年虽然跟我墨家交好,可毕竟还是敌国,眼下他们直接潜入我国,难道不是图谋不轨?”
王玄微冷哼一声:“事情尚且没有探明,就进去抓人又有什么意义?我墨家还真敢轻易杀了那人不成?唐国和沧海近年蠢蠢欲动,再交恶一个荆吴,到时候三家联起手来,谁负这个责任?”
丁墨不语,他想得不如王玄微深远,自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后果,此刻被王玄微点破,他有些羞愧,只能保持沉默。
王玄微抬头看着大帐的顶端,思索道:“这件事情有些意思。他好好管着荆吴,结果突然在墨家境内散播稻香村区域有宝物即将出土的消息。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在荆吴里的探子,我还真没法把这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现在看来,他大概是想要把这潭水搅浑,方便从中获取些什么,可究竟是想要获取什么呢……”
王玄微皱眉,不确定地道:“如果我没有看错,村口的石狮不是石狮,而是神兽‘狻猊’,而它身上有着前朝的龙纹……难道是这座山中有一座有关于前朝的陵墓?”
丁墨点点头,觉得八九不离十:“有黑鸦消息。荆吴大将军高长恭似乎现在也不在军中。如果真的是有一座满是宝物的陵墓,高长恭亲自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高长恭。他倒是个麻烦角色。”王玄微有些玩味,但他看向桌上的酒肉,忽然又转了个话题,道,“先不提他。刚才那个客栈伙计,你怎么看?”
丁墨一愣:“上将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就直接说感觉。”王玄微道。
丁墨皱眉,他实在不明白王玄微突然问这个有什么目的,但他还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秦轲的面貌,缓缓地道:“年轻……单纯……天真?”
王玄微微笑了:“你知道他来找我是做什么?”
丁墨看着王玄微,不解道:“他不是来给上将军送吃食的吗?”
王玄微的右手轻轻一抖,一道银亮的光芒画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到了丁墨的手里。
“银子?”丁墨问道。
“他来还我银子。说实在不敢收。”王玄微道,“真有趣。明明是送出去的银子,竟然还能回到我手上。”
丁墨还是不解:“这或许是因为他胆小?毕竟百姓怕官员出尔反尔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王玄微却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但倒是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一个小小客栈的伙计,竟然是个修行者。”
丁墨呆了呆,确认王玄微并不是在开玩笑,震惊道:“怎么可能?”
“我一开始也以为我看走了眼。毕竟第一次我在客栈门口见到这小伙计的时候,也没过多地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但第二次见面,我却发现这个小伙计的呼吸绵长,一举一动之间相比较常人或许没什么差别,但实际上他的每一步踏出用的都是最省力的方式。虽然仍然没法感觉到他体内的气息,但这些生活习惯却做不了假。”
大帐内响起“扑通”一声,却是丁墨以万分决绝的态势跪在了地上,声音用力:“属下有罪。未能发现这位小伙计的异样,还让他轻易接近上将军。请上将军责罚。”
王玄微看着丁墨,闭上了眼睛:“就连我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是你。起来吧。”
丁墨站起身来,眼神坚毅:“这个小伙计,应该怎么处置?”
“这个人。或许是跟荆吴的人有关,又或者,是另外一方的人。但不管是哪一方,都有必要查清楚。”王玄微道,“他身上现在有我的‘玄微子’,只要他有有什么异动,我会提前有感应。”
这时候,大帐外有一位黑骑进来:“上将军。客栈里的那两个人……出去了。”
玄微子眼神冷冽如刀,站起身来的同时,仿佛巍峨大山:“不管是不是局,既然来了,就要把这个局破了。丁墨,召集人马。”
一蹦一跳走在路上的秦轲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王玄微面前露出了马脚,说到底虽然他的功法特殊可以在旁人面前隐藏自己的修为,但有些细节的东西,却是他这样涉世未深的少年无法思考的。
能把银子还了回去,想来季叔也不至于再担心了吧?虽然那么大一锭银子就这么没了有些可惜,不过知足常乐,总是没错的。
秦轲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着,夜间的田野有着清凉的风,尽管有些寒意,但秦轲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精神为之一震。望着天边的圆月,他闭上了眼睛,丹田内的那股气团又缓缓地膨胀了起来。
一息之间,那股气团就像是抽丝剥茧一般散出了一缕缕的烟雾,起初,这些烟雾细小仿佛不经风吹,但很快,这些烟雾浓郁起来,变成了大片大片的仿佛云层一般的烟幕。
它很轻盈,时聚时散,仿佛没有任何规律。
而当它们在身体里四处游走的时候,秦轲原本就十分轻盈的脚步竟然就完全失去了声音!
微风吹动秦轲的发丝,他深深呼吸,又缓慢轻吐。
而当他伸出手的时候,无数的风,像是找到了巢穴一般,在他的手指之间环绕,旋转。
秦轲平伸右手,握拳,伸出一根手指,隔着几寸距离,在路边野草边上,轻轻一摸。
野草的叶片轻轻摇曳,而后就离开了草茎,在空中飘荡。
秦轲走了一路,就有多少草叶飘向空中,而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他的周身已经有无数的草叶围绕着他循环旋转。
秦轲睁开眼睛,望着风中飘动的草叶与野花,微微一笑。
“师父,阿轲有天天做功课……你走之后,阿轲再也不敢偷懒啦。”
夜色之中,只有风回应着他的话语,但秦轲感受着体内的力量,突然就感觉自己并不孤单。他的修行法门来自师父,而每当他运转体内力量的时候,眼前仿佛就会出现师父的身影。
“师父?”秦轲猛然停下了脚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在客栈不远的羊肠小道上,真的有一个背影,而那个背影,何等熟悉,又何等陌生。
青衫人。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魁梧的阿布,而他们两个人顺着道路上了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中。
秦轲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些风卷起来的野草纷纷坠落,但他恍若未觉。是幻觉吗?
如果不是幻觉,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跟自己的师父这么相似?
鬼使神差地,秦轲咬了咬牙,身体微微低伏,顺着田野道路,就这么向山上而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肩头,一片野草的叶子下面,有一只特异的、冒着金色微光的甲虫,正缓缓露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