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衿将环着念奴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一些,两眼含着深情道:“我等着你,等你完成你的心愿,我们便去寻一个远离是非的富庶城郭去酿酒品茶、弄琴和词,过一世那了无挂碍的日子。”
念奴却摇摇头笑道:“想当年,我们何尝不是过着你所描绘的这样的日子,可终究是敌不过一把沾血的屠刀。可见,你也是痴人一个,青天白日的说这些梦话……”说罢,念奴便流下了两行清冷的泪水。
云子衿听得念奴此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口中的我们,应是她与那江家公子江灏吧,那是一个怎样的少年,那个自小便与她竹马青梅绕床儿戏的翩翩公子,已然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这些年里却再不见她提起过,这是怎样的一场心伤和绝望?
与念奴相亲的这许多时间里,云子衿也从未敢提起过江灏的名字,只恐再次伤了念奴。而念奴,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小小年纪,如此才貌资质,如此狠辣智谋,却又如此孑然孤苦,这样的一个女子,如此遥远而又真实的,占据着他的心。
回到花间袖之后,念奴便已实在支撑不住而昏睡下了,看见念奴已歇下了,云子衿因想着今日府中父亲还有事找他,便嘱咐了翠鸣与芙影谨慎应对,之后便先行回府了。
却说元府之中,自念奴和云子衿走后,元致修便轻轻地将杨郁言抱在了怀中,轻声道:“对不起,郁言,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在昨晚那样的时刻竟没有及时过来陪着你。”
此前杨郁言虽是打定主意再不原谅元致修,可是这一刻听见元致修的这番软语致歉,却还是忍不住的泪水瞬间涌出,又想起了元致修素日里待自己的种种温存之举,心便忽然间软了下来。
元致修看见杨郁言哭得似个泪人一般,不由得将她又抱得紧了些,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颗颗滴在杨郁言的脸上。
两情缱绻之时,任他是何种嫌隙,都不过云烟过眼而去。小产这样大的事,在杨继普夫妇面前,也被杨郁言说成了是由于自己不留心滑了一跤而导致的,并不敢向父母双亲言明,一则当时父亲本就不愿自己嫁与元致修,若闻此事,岂不恼怒?再则杨郁言看元致修过后待自己更加贴心,时时事事皆以自己的意愿为先,心内感动不已,也不想因此事而致使元致修过于自责,便想着这事就算过去了,毕竟自己还很年轻,以后总会再有身孕的。便严加嘱咐了元府所有人等,不准走漏风声,否则定加以严惩。
却说元致修因恐杨郁言伤心绝望,便命府中所有知情人等不得向杨郁言提起她已伤身再难生育一事,只想着等过个几年,若是杨郁言实在想要孩子的话,抱养一两个也是可以的,此事,终究是自己对她不住。
念奴正在半醒半梦之间听见翠鸣轻声叫她起来,说是该吃药了。念奴便道:“翠鸣,你去将容兰叫来,我有话要说与她。”
翠鸣见念奴要坐起来,便身手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娘睡得也太浅了,睡梦之中都在不停的思虑,且每次都是人还未完全醒过来便开始安排事情,长此以往,又怎能养好身子呢?”
念奴道:“无事,许是我精神较一般人略好一些的缘故吧,这个时辰容兰也该休息够了,你去叫她过来。”
“方才容兰姑娘已经来过一次了,看见姑娘还在睡着,便先走了,说是等姑娘醒了再来,姑娘先莫管其他,将这药趁热吃了方是正事。”翠鸣扶着念奴让她往后挪了挪,垫了个垫子让她靠在上面,又为她披上了一件衣裳,然后便将桌上的药碗端了来。
念奴不再分辨,只接过药碗将那苦涩难耐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又接过翠鸣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
翠鸣见念奴精神比刚回来之时好了许多,又乖乖吃了药,便出去请容兰去了。
容兰进来之时,念奴正由床头拣了一本书来看。念奴看见容兰,便命她坐下,容兰看了两眼念奴的神色,方才犹犹豫豫的坐下了。
只听念奴客气道:“昨夜在元府,真要多谢姐姐的仗义相助。”
容兰咬了咬下唇道:“昨夜之事,是我真心相帮妹妹的,即便是因此获罪,也绝无怨言。”
“哦?那姐姐是怎样得知该如何帮妹妹的呢?”念奴继续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本。
容兰似是下了一番决心般,抬起头看着念奴道:“有些话闷在姐姐心中也有许多日子了,索性今日和盘托出罢。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鸿影、梦窈和我都不过是妹妹的棋子而已,且是必死的卒子。不过我却怨不得妹妹,只能怪我自己一招棋错全盘皆失,没有把握住妹妹给我们的机会。相信在顾州之时,如果不是我整日与鸿影、梦窈在一起的话,妹妹也不会将我看作是与她们一样的人。还有疏月与烟川的事,我知道妹妹那时是放了一条生路与她们,而我却与鸿影、梦窈一道,为保自身而请妹妹将她二人撵出去。也就是这一次的错误,注定了我的命运。其实我并不赞同鸿影与梦窈的为人之道,只不过她二人一向强势,我为求不遭她二人刁难,方才与她们交好。”
念奴慢慢抬起头看向容兰道:“容兰姐姐果然聪慧无比,非她二人可及。只是,姐姐是何时发现她二人是我刻意放出去的呢?”
“其实她二人倒一直小心谨慎,从不肯轻易露面,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悄悄去城郊给故去的母亲烧纸的时候,由于害怕走大路被人瞧见,便走了那条窄巷子,然后就在门缝里看见了烟川,待我要进去一探究竟之时,却被那前去接烟川出来的男子给拦住了,又死死地关住了门,虽是没有当面问出个所以然来,但将前后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我便存了怀疑。”容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缓缓道。
念奴轻轻笑了笑道:“那姐姐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未将此事说出来呢?”
“通过当时在水烟阁与你的相处,我便已明白,你不是一个为恶之人,但凭你将疏月与烟川放出水烟阁便可确信了,所以我只恨自己选错了路。左右我已随着你来了京城,断无生路可循,便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如鸿影那般糊涂一死,倒不如主动赴死来得明白痛快。”容兰道。
“姐姐既知道我有所图谋,按照常理,为求自保,当揭发我才是,何以只求一死呢?”念奴再次微笑道。
却见容兰苦笑一下,然后道:“不瞒妹妹,我也曾存过这样的心思,不过我孑然一身无依无助如何能与你匹敌?想想与你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况且你的心智又岂是我等可以企及的?如是以此强求自保,不过以卵击石而已,故而就放弃了这样的念头,不过想着横竖一死罢了。跟你来京城日子久了,留意到你素日里接触之人,我也渐渐看明白一些事情,眼下虽不知你所谋何事,但信你必有缘故,我情愿为你一死,一则了却我这整日担惊受怕的残生,二则也助你一臂之力,倒也算不得遗憾。”
念奴笑了一笑,然后正色道:“先容妹妹感谢姐姐今日的坦诚相告,我素知姐姐是个有心性的,只是不想姐姐竟是如此耐得住的人。妹妹今日便向姐姐告罪,请求姐姐原谅妹妹先前的罪过,既然如今我们均已言明,自此以后念奴只当姐姐是我的亲姐姐了,定不负姐姐待我的情义。”说着便已艰难下床,欲要向容兰下拜。
容兰一见念奴要行此大礼,便赶紧上前扶住她,道:“妹妹何必多礼,当是姐姐多谢妹妹坦诚相待之恩。”说着便将念奴扶到床上继续倚靠着,然后又听念奴道:“其实,我也早已为姐姐打算了,自从那日鸿影回来,听见姐姐的那番话之后,妹妹便已明了姐姐的心志。妹妹心愿达成之时必会功成身退,如是姐姐愿意,妹妹想在离去后将花间袖交与姐姐打理,姐姐既无意于儿女之情,总是要有一番事业以供消磨时光,待到年岁渐长之时,也是一个正经的依靠。凭姐姐的才智,定能将花间袖治理的井井有条,更胜往日。”
容兰听念奴说到此处,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却听念奴继续道:“只是,日后许多事上,妹妹还想请姐姐相助于我。至于我所谋何事,姐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这也是为姐姐思虑之故。”
容兰满眼真诚点点头,而后道:“如有什么需要姐姐做的,你随时吩咐便是,容兰定万死不辞。”念奴闻言便轻轻笑一笑,道:“正巧妹妹这里有一番话要姐姐传与梦窈。”
容兰便问道:“是何话?妹妹详细说与我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