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皆被元致修的那句话惹得惊异不已,其中梅立鹤道:“致修兄如何认得这念奴姑娘?你可是从不登那柳巷之门的。”再看看念奴,只见念奴亦是满面的懵懂之色。
元致修道:“去年深秋的那场雨后,在珠玑巷替我付那丝线钱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吗?不想如此之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姑娘。”说着元致修便深深地弯腰拜了下去。
其他几位公子一听,便骚动了起来,纷纷道:“这真是一段奇缘,想那珠玑巷之中每日间往来的,不知有多少人,偏生你们遇见了。可巧,念奴姑娘的花篮逐水而走,又偏生叫你遇见了,这可不就是一段奇缘吗?”
念奴此时方才忆起那日情景的模样,浅浅笑笑道:“区区小事,不想元公子却记到如今,实在教人愧疚。”
直至此刻,元致修方才明白那日这念奴姑娘为何不肯透露姓名和住址。原来那花街柳巷之中,竟真有如此性情雅致之人,且又是这等的大方得体。这只有在诗中闻名的青楼红颜不想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元致修不禁感叹着。
此时,却听那丁玟世道:“看此刻光景已是过了午时了,姑娘如是回城,怕也需要不少路程。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姑娘就赏脸同我们一道用些酒菜罢,也正巧让致修兄偿还了那丝线之恩。”
只听元致修道:“莫要玩笑,唐突了念奴姑娘。”此刻,他虽已知道念奴实则是一位当红的名妓,只是看她的气度风韵,却终究不肯相信,心中想着怕是年幼之时被卖与青楼妓馆的,命运前途又岂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不禁心中又多了一层怜惜的意思,然后道:“窈如奴姑娘如不嫌弃,就请与我们一道用些饭菜罢。”
念奴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元致修,然后道:“既是几位公子相邀,念奴便依从诸位罢,看几位风度谈吐皆是高雅不俗,必是满腹诗书,念奴也好讨教一番。”
几个人客套寒暄一番之后,念奴和芙影便随着元致修他们上了船。晃晃悠悠地转过了几个弯之后,他们的船便依旧在原先的位置停靠下,众人先是请念奴下了船,念奴道谢之后便由芙影搀扶着登了岸,然后几位公子便也依次下了船,最后丁玟世又将船系好在岸边。
来到元致修他们的桌案旁,念奴先是行礼道了谢,方在众人的相请之下落了座,芙影也随着念奴坐在了一旁。
只见念奴的花篮依旧摆在宴席间,众公子说说笑笑间又逐渐有了诗兴,便逐个以花为媒为题吟起诗来,轮到念奴,便也随性赋了一首,直引得众公子纷纷由衷叫好,道念奴当真无愧这无双佳人的称号,念奴一时兴起,又半推半就地在众公子的央求下谱了一首曲子,就定名为《桃醉漫溪》,又半举着酒杯站起来,不时唱出几个颇有意思的词句来。
许是吹着山风吃酒的缘故,念奴渐渐不胜酒力,脸颊有些透红,举止也摇摇欲坠,直似那风拂桃花一般,芙影便道:“姑娘,咱们且先回去罢,一会儿若再着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公子们也道:“可是呢,念奴姑娘还是快些回去罢,改日我们再登门拜访。不过眼下,怕是芙影一个人无法将念奴姑娘带回去,致修兄,便将这个护花的美差让与你罢。”
念奴直轻轻摇着头道:“不必,我的词还未填完,便是这漫山的春水桃花也必定以风儿来牵我的衣袖,不肯放我归去的。”芙影道:“姑娘放心罢,这春水桃花定会遣风儿送我们归去的。”众人闻言纷纷轻笑道:“如今芙影跟着念奴姑娘时间长了,说话竟也如此雅致起来了。
念奴听过芙影之言以手指轻点一下芙影的鼻头,道:“这方是正理,只是既有风儿相送,又何劳元公子呢?我们自己有马车的。”芙影却道:“姑娘当真是吃多了酒了,我们的马车如今还不知道在多远的地方呢,由这个地方,可要如何去寻呢。”
元致修便向几位公子道:“诸位兄台莫要玩笑,如今念奴姑娘需要帮助,元某自然是义不容辞,只当是报当日姑娘助我之恩罢。”
然后元致修便去将马车牵来,请念奴和芙影上了车,自己于车厢外面驾着车回城去了,历经将近一个时辰的颠簸之后,方才来到了花间袖的门前。
芙影先行跳下马车,然后搀扶着念奴的胳膊也下了车,这一路赶来,念奴的酒劲也减去不少,面色一如之前的皙白明媚。只见念奴向元致修款款施礼下去,然后道:“念奴多谢元公子盛情相送。”
元致修回礼道:“念奴姑娘客气了。”
此时正值酉时前后,正是源源不断地上客之时,多有与念奴相识客人前来熟络地打招呼致意,并有好事者询问念奴这是谁家的公子,竟是如此潇洒人物。可巧此时有人竟认出了元致修,道:“这不是元致修元大人吗?”
元致修亦是不急不躁,向那人拱了拱手,而后便与念奴道辞:“今日有幸得见姑娘,因家中有事,元某便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
念奴也道声:“后会有期,元大人。”然后目送元致修勒马回车之后,便回了花间袖,进入自己房间想要休息一阵子。
却不想进门之后便看见云子衿正坐在房中等着自己,遂又强打起精神,笑笑道:“云公子来了?”却见此时翠鸣端着一盆盥洗水进来道:“云公子已经来了有半个时辰了,我说姑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云公子却道他只在这里等待便可,奴婢无法,只好请他等在房中了。姑娘,来这边洗洗手再与云公子说话罢。”
念奴心知翠鸣是有话要说,便过去翠鸣身边洗手去了,翠鸣边给念奴递着手巾边私声道:“方才云公子由窗子看见元大人了。”看见念奴会意,便端着残水出去了。
念奴擦好手之后,款款走到云子衿面前,为他倒了一杯烹好的冷热正好的茶,然后看着他略有不悦的神色,将茶递在他的面前,柔声道:“云公子,请用茶。”
只见云子衿也不喝茶也不接话,只沉默了半晌,然后才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念奴依旧笑笑道:“念奴身为一个风尘女子,又能做什么,不过是觅些无价之宝,寻些宽心之事罢了。”
云子衿最是听不得念奴这种远远的强调,又想到那元致修本也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有志之才,且为叔父的高徒,又颇得父亲的赏识,如今却只因他丞相之婿的身份,便要受念奴如此算计,着实心内愤恨难平。
只见云子衿猛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然后又重重地放在桌上,杯中余下的茶都纷纷溅落到了桌上,然后道:“你也莫用这些机巧话来搪塞我,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机抱负?好好的一个女儿家,非要学那些算谋弄权的恶毒男人做什么?凭你什么事,不能以正道解决呢?”
念奴听着云子衿之言,不觉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几欲离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便猛地转回身来,道:“正道?敢问云公子,何为正道?”
云子衿也站起身来,道:“天下之事,放近了说,皆有朝廷做是非论断,放远了说,也亦有史书的功过之评,何故以权谋相较?天下之事,天下之人,若皆以权术较量,又要那律法作什么?天道轮回,得失之间必有平衡,为何苦苦逆天道而行事呢?”
念奴听得云子衿此番言论,只冷笑了两声,然后展开了眉头,淡淡道:“念奴今日有幸听闻云公子如此高论,自是如醍醐灌顶,毕生难忘。不过我念奴本就是男子股掌之间的玩物而已,且又存了这歹毒的心思,怕是难以如公子所愿,做得那等冰清玉洁的美人。”说罢,念奴就要转身离去。
云子衿方知方才由于心中气恼,将话说得太重了,后悔已晚,情急之下竟将念奴抱入怀中,满心痛楚道:“原谅我,那番话太重了,不是我的本意。”
念奴却既不生气也不挣扎,只淡淡道:“无心也好,本意也罢,都不足重要。我念奴承蒙云公子错爱,竟欢愉了这许多的时光,不过云公子本就是那云天之上的鸿鹄,而我念奴却是永世都见不得阳光的虫豸蝼蚁,怎可同日而语?以后,还是各走各路罢,也免得彼此伤害。”说完,便轻轻地推开了云子衿的胳膊。
云子衿自知念奴的心志之坚,心中已是悔恨不已,只想着如何能挽回一二,再图以后,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芙影见情势不好便进来来请云子衿,说是外面有人来寻了。
云子衿再看看念奴,只见她已静静地坐下饮茶了,脸上一副无悲无喜的平淡模样,足以见得她内心的平静和决绝。云子衿无法,只得先随芙影出得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