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扈幽不知道袁阳灿为什么会在凌晨带自己到一家车马店,“难道要我来赶大车?那也太不划算了。”
当时天还没亮,阴暗的房间里,烛光跳动。一个戴着范阳笠的人出现在面前,脸色阴沉,与袁阳灿那笑嘻嘻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袁阳灿说:“他是教官,你以后听他指挥。”
交接手续之后,袁阳灿走了。
那个阴沉脸说话了,声音苍劲有力:“好好办差,东家是天下贵人,不会亏待你的。——你擅长制作字画,想必善于模仿字迹,并且善于鉴别各地各类纸张?”
“小人吃饭的本事。”
“鉴别、制作各类私章呢?”
“雕虫小技。”
“好。”阴沉脸变得温和了:“今天有个差事要你忙活了。”
朱纯臣接到太子召见的消息时,有些茫然,当下也不介意,直接奔赴太子府。
他身穿朝服,穿过太子府一道道门,暗想:“这王府还真是不小。听说太子在这里天天练兵放铳,倒也宽敞。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毛孩子,带着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未免胡闹。”想着,不由得笑了一下。
朱慈烺等朱纯臣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关于朱纯臣的资料:成国公,源起于明成祖靖难名将朱能。成国公共世袭九世、十二位。万历三十九年,朱纯臣袭爵成国公,崇祯三年十一月加太傅。崇祯九年五月,皇帝命朱纯臣总督京营兵马。
“皇帝对他可谓恩宠再三。”朱慈烺冷冷地想:“他却在李自成围城之际,打开城门,并与陈演一起率百官上表劝进,真是毫无廉耻!”
见礼之后,朱慈烺说:“两个月前,孤负责拣选侦骑,组建兵部探马,公爷倒是配合,人马给足了。”
“太子殿下初次办理庶务,老臣岂敢不尽心配合。”朱纯臣悠然答道:“尽管京营已经被再三抽调,又经历了春夏瘟疫,人马俱损,但是太子有令,老臣还是挑选最好的人和马送去了。幸不辱命。”
“春夏瘟疫中,京营损失很大吗?”
“损失惨重啊!”朱纯臣换上悲凉的表情:“京营十万人马,亡者达到两三万人!这场瘟疫可谓凶猛!整个京城,亡者达到数十万。六月最多时,每天城门都被棺材堵塞;还有好多阖门死绝的,无人收殓。”然后话题一转:
“殿下请求出宫,幸好赶在深秋,京城瘟疫已经渐渐平息。否则以皇上慈爱,岂会允许殿下冒险出宫、开府办差。”
朱慈烺看着朱纯臣年过五十,却仪表堂堂、侃侃而谈的样子,暗想:“乍一看真不像反面角色,要是拍成电视还真能迷惑观众。”
当下从容问道:“这一场瘟疫,对京营打击太大,京城防务,想必吃紧?”
朱纯臣目光垂了一下,又端正地说:“剩下的人马,精锐尚在,虽有缺额,但殿下筹饷成功,日后皇上下旨再行招募却也不难。”
“那么,”朱慈烺紧紧盯着朱纯臣:“京营缺额到底有多大呢?堪战之兵还有多少呢?”
朱纯臣表情一滞,心想:想打听京营名额?也太天真了,别说你一个毛孩子,就是皇帝问了多少次,何曾知道实数?于是从容地说:“京营戎政,唯有皇上明旨差人,方可查问。当然殿下乃是储君,老臣不妨吐露:瘟疫之后,在籍至少五万。”
“仅仅在籍不算数。”朱慈烺摇摇头:“孤虽年幼,也知道京营多年积弊,占役严重,多少士卒沦为勋戚的工匠杂役。吃空饷更是多少年的陋规。”
朱纯臣急忙准备分辩,朱慈烺一举手制止了他,说:“以前的事,孤也不太想追究。只是如今闯贼已经占据河南、陕西,聚众百万,早晚要直逼京师。京营如此情形,恐有京城难保、倾覆社稷的隐患。所以,要尽快整顿,加强京师防务,不要等到数月后,措手不及。”
朱纯臣疑惑地说:“山西边军尚在,江北数镇也可以拱卫京师,闯贼若要直逼京师,恐怕没那么容易。”其实他还想问:难道这是殿下预言?传说中,太子可是四次预言命中,才得到皇帝信任,得到自由出入宫禁的机会,筹到饷银,进而出宫开府的。
“强干弱枝,才能号令天下。”朱慈烺冷笑道:“京营就是树干,树干若是弱了,那些藩镇只怕要成尾大不掉之势。万一形势紧急,公爷敢保证各镇还能迅速勤王?孤看公爷也不敢吧?所以,京营要尽快清理老弱,补充空额,加强训练!”
朱纯臣思忖片刻,说:“清理整治京营,不像整治数百侍卫那么容易。需要大笔饷银。”
朱慈烺点点头:“饷银匮乏,孤当然可以解决。但是孤就怕银子拿出来了,最后都办不成事,如今陋规繁多,实在积重难返。”
“当此国家危难之际,老臣尽忠为国,绝不会沾染一分一毫银子!”朱纯臣凛然说。
“公爷有此风范,令孤欣慰。”朱慈烺微微一笑:“京营关系到社稷安危,孤甚是忧心。”
“殿下尚在冲龄,就以天下为己任,老臣钦佩。”朱纯臣找回了自信:“不过军机大事,向来是皇上乾纲独断,臣下不过是承旨受命而已。殿下若是有高见,不妨上个条陈,让皇上知道,也好下旨让老臣办理。”
朱慈烺思忖了一会,淡淡地说:“公爷的心思,孤已经知道了。”说罢端起了茶杯。朱纯臣起身告辞。
看着朱纯臣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朱慈烺召集了田存善、周镜、王渊、田耀祖、孙传庭,召开战前会议。
“采风室何时能准备好?”
田耀祖回答道:“东西、人,都准备好了,戌时就可以行动。”
“东西可靠吗?”
“可靠,殿下。”田耀祖答道:“卑职再三推敲,毫无破绽。”
“好。”朱慈烺点点头,转向周镜:“侍卫营多少人能出动?准备好了吗?”
周镜有点紧张,回答道:“除开被调为战训室人员和近身侍卫的,一共五百一十人。从早上就开始准备,现在器械整齐,全面戒备,随时可以出动。”
“教导营准备好了吗?”
孙传庭平静地回答道:“五百二十二人,全部分发了火铳、铳剑,准备完毕,全面戒备,随时可以出动。”
“保密室准备好了吗?”
王渊擦了下额头,喉咙干涩:“小爷,准备好了。负责联络传递的人,已经一一落实到位。”
朱慈烺刷地一声摊开地图和行动计划,说:“咱们再推演一遍全过程,看看有没有漏洞。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铁手无情。”
推演结束,田耀祖先离开太子府,赶赴“泰昌顺”车马店。他进入密室,检查了一遍沈扈幽制作完毕的各种信件,把陈四叫进来,吩咐交代任务。
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一辆马车出了车马店院子,向成国公府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