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镇守总兵李守鑅一直密切关注着居庸关的消息,当得知顺军五十万人马抵达居庸关外时,他下令部将加强城头的守卫,准备守战器械。
军事会议上,部将们关心的是战是降,纷纷问道:“李总兵,咱们何去何从,要尽快决定。”
“何去何从?”李守鑅深深厌恶这个问题:“守土有责,死战而已!”
众人都不做声,李守鑅自顾自地说:
“咱们昌平守军,饷俸丰厚。如今天下何处不缺饷?而咱们昌平守军却是足额发放。为什么?因为咱们担负着守卫陵寝的重任!如今闯贼逼近,我等唯有死战,以报君王!”
一个部将向李守鑅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李总兵,昌平虽有陵寝,但是守兵也不过三千,而且城池并不险固。以居庸关之险要,据传守军都要降敌,我军如何能抵挡敌军?”
李守鑅深深看他一眼,说:“贼军的确势大,但是这里是历代陵寝,而且临近京城,太子刚刚击败刘芳亮大军,精锐汇聚京城,断然不会任由闯贼肆虐而不管的。所以,只要我等坚守,太子一定会来救援的!”
昌平守陵太监申芝秀尖利地说:“京城现在才多少人马?只怕守卫京城都不足,如何救援昌平?”
李守鑅一时语塞,想拍一下桌子,最后却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说:“我世受国恩,唯知以死报国!”然后用低沉而坚决的语气说:“不想与我一起抵抗闯贼的,尽管走吧!兄弟一场,我绝不为难!”
大家听到他自称“我”,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但是一时也没有人带头表态。
亲兵队长李金展看看冷了场,忙说:“卑职愿与李总兵同生共死!”
其他人还是闭口不言,各自暗中冷笑:“李守鑅是你二大爷,又不是我二大爷!你们叔侄俩去给朱明陪葬吧,别拉上我们!”
李守鑅站了起来,说:“既然没有人要走,那么就全体听令!”
“在!”众人有气无力地站站直了。
“坚守城池,以待援兵!”李守鑅面无表情地说:“下面,本总兵要分派差事了!”
接下来,他也不管部将表情,只管分派差事,也没有人敢不应承。太监申芝秀一直坐在那里,阴沉着脸。
差事分派完了,部将们摇摇晃晃地各赴其职,太监申芝秀冷哼一声也走了。亲兵队长李金展对李守鑅说:“二爷,这些人似乎都想投降啊!”
李守鑅叹了一口气:“人心思变,我能奈何!这些年昌平守军俸禄高于他镇,丝毫不曾拖欠,但是国难当头,这些人竟然不思报效,实在令人寒心!二爷我是下了效死之心的,免得无颜去见祖宗。”
李金展胸脯一挺,年轻的脸上现出坚毅的表情:“侄儿也将和二爷死战到最后!”
李守鑅一拍他的肩膀,说:“好男儿!不愧是我李家后辈!”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万一事不可为,你就尽量跑出去吧,把二爷的一点东西,带给家人!”
“二爷……”
“你一定要听话!二爷我一定要殉国报主的,但你是我们家的香火!”
“二爷,可以不死吗?”
“不可以!我们老李家世代军职,虽未显贵,但是代代享受饷俸,岂能不为国效死?”
“果然是忠臣!”这时,门口忽然有人说话,进来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李金展一转身,手按刀柄,厉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来人笑笑,举起左手里的金牌,说:“我叫乐贺,太子府的人。凭着这个牌子,到这里才能畅通无阻。”李金展望了望李金展后面跟进来的亲兵护卫,骂道:“废物,也不知道通报!”
乐贺摆摆右手:“不要怪他们,是我要他们不通报的。现在这里都很尊敬太子府,可见李总兵忠心。”
李守鑅问:“太子有何钧旨?”
乐贺道:“太子知道李总兵忠心,但是有密令在此,李总兵自己看。”说着递过来一封密函。
李守鑅接过来,拆开封口,取出信笺开读,眉头随即皱了起来,冷冷地盯着乐贺说:“本总兵怎么知道你不是闯贼奸细?”
李金展一听,噌的一声抽出了腰刀。
乐贺压低声音说:“李总兵,你是忠臣,太子不忍心让你赴死,才给你发了这样的密函。”
李守鑅死死地盯着他:“昌平乃是历代陵寝所在,太子这样做?”
“李总兵,太子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不仅是你,居庸关也不日即将撤退,放闯贼进来!如果你不信,明日便知!”乐贺笃定地说:“这封密令,李总兵一定要藏好,不要落在闯贼手里。太子府还有底档!李总兵放心,事成之后,不仅还你清白,而且是大功一件!”
李守鑅缓和了一下语气:“本总兵还是不解,殿下为何要在京城之下决战?居庸关、昌平何尝不是决战之地?”
“殿下要的是全胜!不能是击溃,更不能是两败俱伤!”
“为什么?”
“因为,”乐贺一咬牙,贴近了低声说:“建奴也要插一脚!”
李守鑅一惊,低头想了想,说:“最近是有耳闻,蓟镇边关侦骑出没,颇有不稳迹象。如此说来,太子倒是高瞻远瞩。”然后下了决心:“太子殿下钧令,本总兵接了!”
乐贺点头:“太子果然没看错人,李总兵果然是忠贞可托之人。当然,此事行险,李总兵可将侄儿派至京师,避免陷在贼中。殿下也将好好栽培李总兵侄儿!”
李守鑅大喜,说:“数代以来,我家这一脉男丁不旺,如今就这么一个侄儿,延续香火,殿下安排如此周全,我就放心了!”
“太子殿下亲自筹措,当然天衣无缝!还望李总兵推敲细节,以便执行!”
“好!”李守鑅下令关起门来,仔细商讨,最后确定了步骤。
第二天早晨,李守鑅再一次召开会议,说:“本总兵经过一夜琢磨,觉得昌平确实守军不足,难以护卫陵寝。”
众人纷纷说:“总兵,说得对呀!”“总兵,太英明了!”
李守鑅叹了口气道:“本总兵是要效死的,但是就怕拼死抵抗,激怒闯贼,使闯贼破城之后,屠戮军民,毁坏陵寝,反而成了罪人!”
“对呀!”守陵太监申芝秀一拍手,惊喜地说:“咱家就是这个意思!咱家受命守陵,何尝不忠于职守?但是就担心激怒闯贼,使其毁坏陵寝呀!”
“为了不激怒闯贼,为了保护陵寝,为了诸位兄弟的身家性命,本总兵愿意不惜声名,率各位归降闯贼……不,大顺!唯一条件,就是不毁坏陵寝!”
全场一片欢腾,纷纷称颂:“李总兵英明!”“李总兵体恤下情!”“李总兵真是大好人!”
李守鑅闭目仰面,深吸了一口气,说:“为了仁至义尽,我将派侄儿去京城汇报昌平兵力不足的详情,如果朝廷尚有兵力,尽快来救。”
众人表情为之一愕。李守鑅说:“在朝廷救兵到来之前,如果顺军兵临城下,本总兵就直接带大家归顺!如此,良心无亏了!”看众人点头,他又说:“归顺之时,要向顺军提请:新朝气象,向来是保护前朝陵寝,方才吉祥;唯有应允不毁坏陵寝,我们才能投降。”
申芝秀说:“顺朝这点度量自然是有的。”
接着,李守鑅送李金展出门赴京,偷偷地对他说:“太子密令,务必收好了。这是保护吾家声名的证据。”
李金展点点头,道了声“保重”,就奔驰而去。
午后,陈洪范带着居庸关守兵仓皇逃过昌平城下,李守鑅派人拦截询问战况,得到的回答是:“奉旨撤退!”
“奉旨撤退?扯淡!”李守鑅怒道:“朝廷如何会下这样的旨意?”骂了一通,对众部将说:“吾等准备派员,与大顺接洽商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