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人头,但是此刻还是吓一大跳。李时华首先走过去,定睛一看,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喊:“姜总兵!”
姜瓖的人头?在场的人都惊到了,纷纷起身上去观看,噼里啪啦一阵椅子凳子翻倒的声音。
李时华小心翼翼地捧起姜瓖的人头,众人看到了姜瓖的面孔焦黑变形,嘴微张,带着惊诧呆滞的表情,脖子那里的断茬并不整齐,下面还挂着一截管状物。
杜勋用干涩的声音说:“……果然是炸掉的。但是这要多少火药在身边才能炸成这样……”
王通瞪着董复和他的仆人,眼里带着深深的惊悸,说:“闯军让你们带来的?”
董复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知道!行礼都是仆人收拾的!”
王通又紧盯着那个仆人:“闯军让你带来的?”
仆人吓得双手直摆:“不干小人的事。行礼是我收拾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包裹……不知道谁塞进来的。老爷们,就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背着人头到这里来啊!”
杜勋望了望王通,再望望捧着姜瓖人头泪流满面的李时华,又看看地上的董复及其仆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姜总兵之死,令人悲伤。李将军敬戴官长、深念同袍,实在令人感佩;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李将军节哀。眼下要紧事,就是判断:姜总兵是被谁杀的?宣府守军是战是降?”
李时华不理他,而是对王通说:“王总兵,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总兵念在昔日故交、同时戍边的份上,厚葬姜总兵。”
王通嘴边很多话咽了下去,大声道:“来人,拿一匹锦缎,为姜总兵暂时包裹!待到大事已定,再寻找其眷属,为之厚葬!”
李时华依然捧着姜瓖的人头,却对王通说:“多谢王总兵!”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场景,感觉非常瘆人;待到王通侍卫拿来锦缎,由李时华亲手将其裹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王通从容地说:“诸位议一议,这姜总兵究竟是死在谁手上?”
“死在朝廷奸细手上!”一个声音果断尖利地说。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竟然是李时华!杜勋嘴角微微一扬,问道:“李将军现在为何如此笃定是朝廷奸细所为?”
李时华一字一顿地说:“姜总兵显然是最近一两天才死的。所以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在下逃出大同那天,姜总兵还没有死!因此,伤姜总兵性命者,定是希望王总兵与大顺为敌的人。”
杜勋叹道:“朝廷可谓是‘弄巧成拙’了。拦截降表,伪造诏书,可以说是十分果敢睿智。后来又杀掉宣府骑兵、炸死姜瓖,都是扩大宣府与大顺隔阂的好办法。但是,这次偷送人头,本意定是继续恐吓宣府,以便坐收渔人之利!确实在太过分了,连李将军都看出端倪。”
还有人茫然不知所措,追问道:“为何确定这是朝廷奸细所为?为何不是顺军为了震慑宣府才这么做?”
王通摇头说:“顺军若是已经杀了姜总兵,根本不必废话,直接攻城也就罢了。再三解释,显然是真的不想恶战一场。唯有朝廷奸细,才会一心要炸死姜总兵,以挑拨离间!”
顺军上下望着董复上了城楼,然后都默默等着结局。李自成、刘宗敏等人,听说姜瓖被炸死的过程,颇为震撼:这明狗奸细,何其狠毒狡诈!现在让董复上城,纯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抱太大指望。
忽然,外面一阵欢呼,随即有人汇报:“宣府守军在城头举起了白旗!”
李自成、刘宗敏等人大为惊喜,一拥而出,果然望见宣府城头升起了一道白旗!前面又有来报:宣府总兵王通、镇守太监杜勋,向下喊话,决议归降。
李自成虽然大喜,头脑依然清醒,吩咐说:“让他们尽快开门,也好让我们尽快入城!”
刘宗敏立即安排人手,准备在宣府城门打开后,先占据城头,再控制全城。
这时,宣府城内正在上演一出滑稽戏。宣府巡抚朱之冯,听说王通等人准备投降,急忙奔来,以大义名分,恳求众人不要投降。在无人理会的情况下,他登上城头,亲自操炮,准备向顺军开火。然而,无人愿意帮他安装引线,甚至夺走他手里的火熠子。
看到王通、杜勋在城头向下喊话,朱之冯心急火燎,噗通一声跪倒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道:“求求各位,看在朝廷俸禄的份上,不要这么快向闯贼投降!”
周围一阵嗤笑声,无人理会他。朱之冯无可奈何,嚎啕大哭,一个人进了城楼,上吊自杀,被人救下,于是从城头一跃而下,摔在城内石板路上,脑破死去。
城门打开。顺军前锋迅速占据城门以及城楼,大军随即开了进来。
这时,远处山坡上,数人站在树影之中,拿着望远镜观察城头,其中一人叹息说:“最后这一次玩砸了,不该把姜瓖的人头放进董复行李,让宣府守将看出破绽。你们看,他们终究没能死战一场。”
一位精壮面白无须的汉子说:“战训室卜秀刚教官设计的一切套路,基本好用。直到炸死姜瓖,都是神来之笔。唯有这临时发挥的‘送人头’一步棋,画蛇添足。”
一个矮小精干的汉子赧然道:“华哥,小弟错了。当时装做顺军查看现场,捡到人头,也没多想,就偷偷带离了现场。随后听说顺军拖着董复来宣府,也就趁夜把人头塞进他们的行李,想搅和了他的劝降。没想到,反而成了破绽。”
“华哥”道:“你忘了,咱们的训令是‘天衣无缝,铁手无情’,所谓‘天衣无缝’,就是要事先周密筹划,设计招数,然后坚决实施,绝不留情,也就是‘铁手无情’。你临时起意,想用人头搅和了他们的劝降,看似妙招,然而你忘了,人头固然惊悚,但是对方并非胆怯之辈;咱们所做一切,都是想让宣府守军相信:顺军不信降将,杀了姜瓖。而这颗人头上去,却暴露了咱们的存在,让他们明白一切都是咱们在挑拨离间!”
矮小汉子点头道:“华哥所说甚是,小弟疏忽了。这次咱们天衣铁手远出边关,就是了为了迟滞闯贼进攻的步伐,现在被兄弟搅黄了。”
“华哥”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说:“甄弟不必过于自责,咱们也算初步达到了目标。无论如何,潜伏组的行动,都为将来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走,现在想办法去和组长乐贺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