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隆之死震动了诸多粮商。大家在吴爷倡导下,悲壮地决定:不再大宗出货!十五两,就是京城粮食底价!
可是,金镰粮行还是在无情打压,价格不断下降,到十一两的时候,不少勋贵、富商出动了,趁机买入了一批粮食。于是价格一时稳住了。天黑时,粮价定在了十两上。
夜里,粮商们聚集在吴爷家,一片愁云惨雾。好几个粮商哀嚎道:“如果粮价定在十五两以下,我就要破产啊!”
吴爷也是一脸绝望,因为他借贷最多。之所以还没死,是仗着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谅那些债主也不敢凌逼太甚。
“明天,等明天!”吴爷吼道:“今天他们的货抛售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金镰粮行又在街头出现了,又是六万石,定价直接降到八两!所有粮商,全部恐慌抛售。
京师粮价应声而落,大小粮商仓库里用来抵押借贷的粮食,迅速贬值;债主们闻风而动。
“刘老板,莫怪我无情,你家仓库里抵押的粮食,已经远远不够还债了!”
“钱老板,咱们要算算账了,你家抵押的粮食,已经不值钱了……”
上午辰时,粮价跌到六两五,昌源粮行东家刘瑾栋自刎而死,家破人亡。大粮商只剩下十二家。
巳时之末,粮价跌到五两八,六家大粮商、十一家小粮商被债主封住抵押的粮库,宣告破产。
午时,粮价跌到四两四,吴氏粮行粮库、宅第全部被债主瓜分,吴爷一家流落街头。至此,十四家大粮商,除了迟德保的盛裕昌粮行,全部破产,小粮商破产二十多家。
茶馆酒肆,人们议论纷纷:真是黄粱春梦、人世无常啊!街头巷尾,贫汉们却是欣喜不已:“大皇帝真不错,派小太子打奸商!让我们也能活下去!”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看着东厂的报告,嗟叹不已:“区区四十万石粮食,竟然让这么多奸商破家亡身,实在出乎意料之外!然而使升斗小民能够糊口,也算德政一桩。”
王承恩说:“禀皇爷,这是在关键时刻,投入这么多粮食,方法得当,才能收到如此效果。小爷有桑弘羊之才。”
“叫他来,朕有话要跟他说。”
朱慈烺出现在面前,崇祯说:“春哥儿平抑粮价,做得确实出色。不过把这么多粮商逼上绝路,有损仁君风范。你现在身为储君,怎么如此操切忌刻?”
朱慈烺体会到后世网上说的“脸上笑嘻嘻,心中MMP”的感觉:你这个糟老头子还有脸说我“操切忌刻”?你知不知道文武百官早就把这顶帽子扣在你头上?
进而想到,肯定是齐本正执掌的东厂胡乱汇报,夸大其词,渲染了破产粮商的惨状。
于是躬身道:“禀父皇,诸多奸商只顾私利,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使小民没有活路,等于为闯贼准备了兵源。他赚了银子能给朝廷多少?他逼得小民从贼,却需要朝廷去剿灭,深为可恨!”
这一句话,让崇祯变了脸色,狠狠地说:“如此说来,这些奸商死有余辜!”
“父皇圣明,正是如此。”朱慈烺说:“儿臣已经把粮价压到了四两四,虽然还是太平年岁的数倍,但是已经能让京师贫民每日买一点糙米,掺杂野菜糠麸活下去了。如果任由奸商哄抬粮价,不待闯贼到来,京师就不战自乱!”
“做得好!”崇祯点头道,然后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春哥儿打压粮价之前,先推波助澜拉高粮价,这一招从哪里学的?”
“父皇以前教儿臣‘以史佐经’,而史书记载自古就有平粜之法,儿臣略加改造而已,正好从南方购买的粮食到了,因此断然一击,奸商就溃不成军。说到底,还是父皇调教的。”
崇祯微微一笑:“这一次大阵仗,春哥儿不但击溃奸商,自己还赚了不少吧?”
朱慈烺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在此战中除掉购粮、运粮及买卖的一切成本,确实还赚了几十万。这里先献给父皇三十万两,充作饷俸。”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会票,双手奉上:“这张会票到裕东钱庄见票即兑。”
崇祯接过去仔细看了看,说:“这样提取大额银两,确实方便。”
这时,外面有人喊:“兵部探马急报!”
“递进来!”
崇祯拿到急报,展开一看,脸色沉了下来,念道:“元旦,闯贼在西安誓师,起兵百万,传檄四方,狂言伐明,妄图直逼京师。经再三探明,闯贼大军实有马步战兵二十万,跟役十万,前锋已经开拔。”
说着,把急报重重一放,说:“果然不出春哥儿所料,闯贼必将在元旦倾巢而出,图谋不轨!”
然后站起身来,去看侧面屏风上的三边地图。
朱慈烺轻轻走到崇祯侧后,认真看着那粗劣不堪、比例失真的地图,暗暗叹道:这在明末,已经是最好的地图了。
崇祯说:“探马的急报,已经是四天前的内容,此刻闯贼可能已经抵近黄河了。”
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人喊:“兵部探马急报!”
第二封急报内容具体一点,是说闯贼前锋由刘芳亮率领数万老营精兵出发了。而且,闯贼镇守陕北的李过等部也抽调兵力,由葭州渡河,沿河邀击守渡官兵,意在断绝太原之援,而开东进之路。
崇祯的手指指向上方的葭州,微微颤抖着说:“贼将李过,这是在策应南边的闯贼主力。”
急报上还有一些内容,让崇祯感觉痛苦:山西最为可虑者,乃愚氓受闯贼迷惑,谣传闯贼不杀不淫,所过不征税,于是翘首西望,期盼闯贼到来。
“朕已经废除正赋之外一切加饷,严禁官员擅自加派,这些愚氓就不念朕的好处?”崇祯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了。
王承恩劝慰道:“皇爷的恩旨,只怕还没有传到地方,百姓还不知道。”
朱慈烺补充道:“而且各级官员,未必真正落实了父皇的旨意,因为废饷减赋,官员胥吏的好处也受到损害!”
“地方官吏,个个可杀!”崇祯恨声道,“朕的天下,就是断送于此辈之手!”
议论了一会儿,第三封急报又来了,是说陕西巡抚蔡懋德大力宣扬朝廷“废饷减赋”的恩旨,并且与文人傅山一起,以“陕西百姓王国泰、黎大安”的名义,发布了大量帖子,诉说闯贼荼毒逼勒之惨,在太原省城内外到处张帖;又私下编造童谣“马在门内难行走,今年又是弼马温”,四处令小儿传唱。只是下面府县官员,不见响应,不少人暗中通贼。
朱慈烺揣摩半天,才明白“马在门内”寓意是“闯”字,“弼马温”指今年是猴年,闯贼最后还是要灭亡。这种制造舆论、稳定民心的方法让朱慈烺暗暗称奇:“这个傅山,还真TM是个人才。可是有什么实际用处呢?”
“这个蔡懋德是个好官!”崇祯赞了一句,然后骂道:“下面各级官佐,尽是忘恩负义之辈!”
然后坐了下来,对朱慈烺说:“幸而春哥儿此前已经定下‘歼敌一路,擒贼城下’的谋略,朕心里略定。此刻需要派人巡视京畿各处防守状况,朕初拟派高起潜担任此责,探得实情,以便决策。”
朱慈烺对这个害死卢象升的死太监没有好感,但是不好表露出来,说:“此事听凭父皇决断,巡视一下京畿防务也好,只是闯贼侦骑已经出没于京畿,须多带侍卫。”
“吾儿此时有何打算?”
“儿臣此刻,一心练兵,筹备歼敌南路,再决战城下。”
崇祯马上想起孙传庭:“孙传庭率南下战场练兵,情况如何?”
“禀父皇,孙传庭正率兵直插河南,儿臣得到他的几封报告,路上遇到若干马贼,一举歼灭;毙俘若干闯贼侦骑;在直隶之南遇到一个土寨积年成匪,用大炮轰破寨门,火铳平推,将二百悍匪剿杀干净。这些都是零星小仗,因此未曾汇报给父皇。待他进入贼占之区,每战必报!”
“好!接下来的每一仗,都要及时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