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的脸色变得温和一点了,说:“你们两个的投效,孤已经接受了。然而事情要办妥当,才能显出你们的诚意。”
徐允祯唯知磕头,李国祯说:“臣等一定把事办妥,不负殿下接纳之恩。”
“起来吧!”朱慈烺换了温和的口吻:“事情办妥,算你们大功一件!勋贵之中,算你们有眼力。”说着拿起桌案上的两柄水晶琉璃如意,说:“这两柄如意,分别赐给你们。”
徐李二人大喜,磕头谢恩,依次接过如意,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朱慈烺说:“你们按照计划去做,联络的人手、方式,孤会派人定下来。现在请回吧!”
徐李二人离开太子府,又惊又喜,惊的是太子小小年纪言辞锐利,喜的是受到接纳得到赏赐。在马车里,徐允祯激动地说:“太子果然英睿……我以后就是太子的人了。”李国祯淡淡地说:“咱们还是先把差事办好吧,否则一切都是白搭。”徐允祯点头称是。
朱慈烺送走徐李二位勋贵,孙传庭、王渊、田耀祖都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孙传庭笑道:“早就听殿下说过大屏风后坐了人记录,今日到后面一看,竟然别有洞天,桌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唯少茶杯盖,茶杯俱是敞着的。”
王渊也笑道:“薄先生第一天来时,却未曾记录。可见薄先生在小爷心中,超过别个。至于没有茶杯盖,是因为怕发出声响。”
孙传庭转向朱慈烺:“殿下此事若定,却也是重大进展。”
朱慈烺点点头:“这些勋贵,无甚用处。若是顺应于孤,倒也可以给他机会,收到千金买骨之效。还是等他们办妥事情再说吧!当然对于孤来说,他们无论办妥还是办砸,孤的依靠都是自己的力量。”
外面传报:杜三来了。
袁阳灿亲自入府,往往都是要事。
他见礼毕,看看旁边都是可靠之人,就直接说:“启禀殿下,卑职入府面见,是得到刑部消息,皇帝今夜可能就要下旨,诛杀前首相周延儒!”
孙传庭惊讶地问:“皇上不是赐给周延儒路费一百两银子,表彰他保全优礼之意,并传谕说延儒‘功多罪少’,下令免议吗?他不是回家了吗?”
朱慈烺摇头说:“情形已变,皇帝已经命令锦衣卫抓回周延儒,被安置在正阳门外的古庙中,他上疏请求怜悯,皇上不许。法司请将他遣去戍边,同僚也申救,皇上都不许。”望着袁阳灿说:“这件事的确是大事,但是似乎与太子府干系不大。”
袁阳灿躬身说:“周延儒的儿子周崇逊想请太子设法拯救其父性命。”
朱慈烺哑然失笑:“真是病急乱投医,他怎么想到来向孤求救?你觉得孤救他有什么好处?”
“回殿下,有两个好处。其一,此人是罕见奇才。二十岁连中会元、状元,三十七岁即任首辅,皇帝亲口称赞他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之人’,就此处决,殊为可惜,若能救下,也为大明留一个人才。其二,救此人能为小爷树名。小爷若能救得此人性命,或许能昭显殿下爱才之心,收到千金买骨的效果。当然,如何处置,伏维殿下斟酌裁断。”
朱慈烺望望孙传庭,问:“薄先生如何看待?”
孙传庭问道:“吴昌时必将伏诛,无可争议。周延儒欺君罔上,但是毕竟曾任首辅,皇上还会诛杀吗?”
袁阳灿说:“消息十分可靠。”
朱慈烺也点点头:“孤也确定无疑。”
孙传庭低头思忖片刻,抬起头来,说:“周延儒曾经得到皇上信任倚仗,恩宠之隆,一时无俦。然而建奴入关,掳掠千里,周延儒不唯毫无御敌之策,还被迫率兵外出东游西荡,避敌不战,谎报‘大捷’,深负圣恩。皇上实在是恨他,但是终究怜惜其才,圣旨中尚有慰留之语。。”
“微臣以为,真正让皇上动了杀机的原因,是周延儒的心腹吴昌时罪行败露。吴昌时虽然仅仅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但是作为周延儒的干儿义子,权附势,纳贿行私,凡是内阁票拟、国家机密,事事都预先知道。罪行被揭露后,皇帝亲自审讯吴昌时,实在是大明三百年未有之事!殿下应该是亲眼所见。”
朱慈烺从身体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相关记忆,说:
“的确是孤亲眼所见。今年七月二十五日,父皇检郑重其事地身穿素服,带着孤和定王来到中左门,当时内阁、五府、六部等官员早在那里恭候了。父皇声色俱厉地喝令吴昌时上前,要他交代‘通内’情节。吴昌时矢口否认:祖宗制度规定,勾结官者处斩,法律极为森严,臣下虽然不才,怎么能犯这种错误?父皇命弹劾吴昌时的蒋拱宸当面对质,不料蒋拱宸在奏疏中说得头头是道,一见这样森严的场面,吓得浑身发抖,匍匐在地,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听着亲历者朱慈烺的叙述,一时都被吸引住了,屏息凝神倾听。
“吴昌时见到这种情景,口气更加强硬:皇上一定要把这一罪状强加于臣,臣不敢违抗圣意,自然应该承受。如果想屈打成招,绝对不可能。听到这些话,父皇火冒三丈,命令宦官准备严刑拷打,逼他招供。内阁辅臣蒋德璟、魏藻德出面劝阻,说历来没有在议政大殿里面对犯人用刑的先例,建议把吴昌时交给司法部门审问。父皇不接受,说:‘此辈奸党,神通广大,若离此三尺地,谁敢据法从公审问他?’”
“二阁臣奏:‘殿陛用刑,实三百年未有之事!’父皇说:‘吴昌时这厮,亦三百年未有之人!’于是二阁臣无言以对,叩首撤退。吴昌时于是在皇宫大殿之上被夹断双腿,一时昏迷不省人事。”
“同时被审问的还有周延儒的门客董心葵和四位随他出征的大臣蒋拱宸、尹民兴、方士亮、刘嘉绩,其中蒋拱宸和吴昌时两人互相攻击,蒋拱宸最后词屈狡辩,被父皇喝声‘打’,司刑者将拱宸当头一下,纱帽分裂。终于各人不再敢有侥幸之心,最后全盘招认。”
“父皇在听完招供之后,愤恨之极,大怒之下推倒案几,转身回宫去了。随后因为军务繁忙,这个案子拖拖拉拉,各方官员不断卷入进来,落井下石,弹劾周延儒。父皇应该会处死他,还有两个总督范志完、赵光抃必将一同处死。”
孙传庭叹息说:“如此大狱,世所罕见。吴昌时勾结宫内太监,纳贿弄权,罪无可恕,死有余辜。周延儒若被处死,其余案犯如两位总督恐怕都难逃一死,要算魏阉逆案之后,最大的案件了。处置固然痛快,只是从今往后,再无朝臣愿意致力朝政了。”
“那么,孤现在应该去救周延儒吗?”
孙传庭摇了摇头:“救他可能会触怒皇上,殿下正要接掌京营,何必行此有害无益之举?”
朱慈烺说:“君主并非一味好杀大臣就能控制臣将。杀袁崇焕,从此控制不了辽镇;杀陈新甲,从此无人为皇上出谋划策对付建奴;杀周延儒,从此阁臣都彻底成为推诿因循之辈!”
“但是,对于咱们太子府来说,这未必是坏事。不破不立,朝政不坏到极处,孤就救不了大明;朝政越糟糕,孤的阻力就越小。所以,这个大案,孤不会为之发一言!”
在场众人顿时心中豁亮,同时觉得太子深不可测。
没想到太子又说:“但是,孤还是愿意留他一条性命,仅仅是留他性命。”
孙传庭道:“殿下,如此关键时刻,万万不可触怒皇上!”
朱慈烺笑了:“孤不会亲自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