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询问苏沉鱼是否愿意去医院当护工的时候,苏沉鱼的本能反应是拒绝。她没有攒钱过日子的打算,没必要接脏且累的活。可经理接下来的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
“沉鱼,当护工确实是个苦差事,但是,工资高不说,你还能看见所有的人情冷暖。看看别人的不容易,就不觉得自己苦了。”
苏沉鱼最终接受了这份工作,因为,她想知道,别人是如何面对生活苦痛的。
她负责照顾的第一个病人,是刚刚接手了甲状腺手术的病人李阿姨。李阿姨得甲状腺结节好多年,最近有快速生长的趋势,大夫干脆就建议她做了切除手术。手术后,李阿姨一时不能说话,苏沉鱼便经常读书给她听,和她俨然成了忘年之交,李阿姨的女儿对她也非常客气友好。一个星期后,李阿姨终于能发声了。
“沉鱼,这些天,照顾我,辛苦你了。”
“李阿姨,您不要客气,您女儿女婿都那么孝顺,经常过来帮忙照顾,我没觉得辛苦。”
“是啊,我有福气,我家老二是个孝顺孩子,体贴懂事,关键是,从来没让我操过半点儿心。”
“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孩子肯定都错不了。”
李阿姨苦笑了一声,眼里现出了忧伤的神色。
“我这辈子,没儿子,就生了两个闺女,二女儿,你看见了,长得漂亮,工作稳定,嫁得也不错,现在孩子都四岁多了,真真的,让我放心。”
“怎么不见您大女儿呢?”
“我们......两年没说过话了。”
“阿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您也别太难过了。”
“她在北京一家跨国公司当高级主管,四十多了连个男朋友都不找,地位再高,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似的飘着,再过几年,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一个妈生的孩子,她怎么就叫我这么不省心呢!”
“阿姨,社会发展这么快,以后不结婚的多了,您没想过试着去理解她吗?”
“这是理解能解决的问题吗?一想到她以后老了,病了,身边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我就睡不着觉。”
“至少她还有真心爱她的妈妈呢。”
“我能陪她一辈子吗?”
“起码能陪着的时候,就别赌气了。我以前也嫌我妈老唠叨我,现在离开了,才后悔以前不该总跟她吵架,哪怕哄着她,骗着她,也比现在见不着她好。”
李阿姨看着泪眼朦胧的苏沉鱼,轻轻地给她擦着眼角的泪,陪着她一声叹息。
“这次动手术,我也有点儿想明白了。身体好的时候,见着她就来气,躺到手术台上了,最想看见的,还是她。”
第二天,李阿姨的二女儿接起病房里的电话。
“妈,是我姐,我偷偷把你手术的事告诉她了,她很着急。”
李阿姨假装不愿意接的样子,苏沉鱼却看出了她眼里的期待,她拉着李阿姨的手,把她推到了电话机旁边。
“妈,你好点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话刚出口就抽泣起来。李阿姨听到那哭声,顿时也泪如雨下。
“有空回来吧。”李阿姨哽咽着说。
“好,我明天就回去。”她女儿泣不成声地答道。
苏沉鱼看着眼前母女冰释前嫌的一幕,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流,那一刻,她非常怀念儿时躺在妈妈臂弯的时光,妈妈怀里的温暖,可以抵消所有她无意间带给她的伤害。
又过了几天,李阿姨出院了,临走还嘱咐苏沉鱼去她家玩,苏沉鱼心里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她开始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立冬了,黄色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苏沉鱼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一片叶子落到了她的头上,她把叶子拿在手里,看得入了神。王鹤鸣走到她身边,在她轻蹙的眉间看到了几缕寂寞。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苏沉鱼的脸,觉得那张脸上有掩盖的沧桑痕迹,那沧桑让她的眼睛深邃如海,却也皓洁如月,他有种想去摸一摸她湿发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王鹤鸣轻声问。
苏沉鱼没看他,目光依然落在树叶上。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苏沉鱼如梦呓般说。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一生。”王鹤鸣拿起了她手里的那片树叶。
“可惜,绚烂短暂,静美难觅。”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这么悲观?”
“和在医院里见到的冷暖比,我哪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经历,只不过,尝到过一口绝望的感觉罢了。”
“工作是不是太累了?”
“身体是累,心,也澄明了不少。”
苏沉鱼捏起王鹤鸣掌心的黄叶,松开手指的瞬间,黄叶飘飘悠悠地打着转儿,继续奔向了土壤的怀抱。王鹤鸣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特别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曾有过春日般明媚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