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似水,袅袅似雾
君从中来,若即若离。』
蜿蜒的曲调,如同它所吟唱的歌词一般在清冷的夜色中若即若离。
循着那飘渺的语调望去,湖中心的小楼灯火通明,似是歌舞升平的样子。
而距离小楼的不远处,一页小小的孤舟缓缓地驶向那片灯火。
在小舟快要抵达对岸的时候,
千栎敛起自己的裙角,从小舟上一跃而下。
『大小姐小心。』荧簇刚刚喊出一句提醒的话,便眼见着那水蓝的身影,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便轻盈地涉水而去,到了岸上。
『你就留在船上等我吧。』
『大小姐现在这么厉害吗?』荧簇讲不出一句话,可惜自己无一技之长,也就是做做帮大小姐划划船这种小事了,难怪大小姐不愿意带上自己。
荧簇叹了一口气,乖乖地把船停靠好,然后乖巧地坐好,看着那一抹蓝色的影子渐渐消失在眼前。
淬荧阁——
远处的湖光映着灯光,粼粼波动,美轮美奂。
再近观近处的歌伶,妆容明艳,衣饰纷杂华丽,走动间饰物碰撞敲击,盈盈悦耳。
一时之间,竟雌雄莫辨,只见满目动人,雌雄又有何重要呢?
而更为婉转的是他的歌喉,动听无比,比起夜色里的银雀而不逊色,所以这位歌伶便被称之为『银雀儿』。
一曲罢了,余音袅袅。
银雀儿轻轻屈膝,暂时退了场。
荧景舟将面前的一杯佳酿,仰头饮尽。
他的余光早已撇到那湖面一抹水蓝,隐约间虽然身形柔弱,却也算得是聘聘婷婷。
是她吗?
那个名义上的亲生女儿?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那个被处心积虑放置在他身边的棋子……
到底该把她算做荧家之人吗?这个消失了将近五年的长女千栎啊……
『唉。』
荧景舟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一定是一直找不到自己,所以来围追堵截,兴师问罪吧?
当千栎登上岸的时候,阁楼中的器乐之声,与歌伶之喉,便全部没了动静。
难道是知道她过来了,所以赶紧把自己美娇郎藏起来了吗?
千栎更为笃定,其中有什么猫腻,便加快了步伐。
直到阁楼拐角处,却突然眼前一花。
一袭温香软玉和满目琳琅便扑面而来,她一个闪身躲过,只见那来人却无措摔倒在地。
『这位姐姐,你没事吧。』
千栎忙匆匆伸手去扶,那人抬起头的时候,她差点说出一句『好美』。
『谢谢这位妹妹。』那人轻轻柔柔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千栎的掌心。
千栎忍不住直视着他的眼睛,倾国倾城的容颜她不是没有见过。但是那瞳里的婉转眼波,倒是像仿佛轻轻在人掌心拂动的羽毛,轻柔且撩拨。
就算千栎如今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孩子,都被这目光撩拨得忍不住一阵心中悸动。
不过她并不懂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是谁?』千栎想了想这副打扮,且走来的方向是淬荧阁——
『莫非刚才那歌声便是姐姐所唱吗?』千栎好奇问了一嘴。
『是。』那歌伶温顺点头,『大小姐可唤奴家银雀儿。』
『你认识我?』千栎微微一愣。
『我与大小姐曾有一面之缘。』银雀儿微微颌首,发间叮铃作响,竟有几分悠扬。
『这样啊……不过像你这般漂亮的姐姐,要是见过一面我应该不会忘记。』千栎蹙眉想了想。
『不是大小姐健忘,是奴家当时还未成为歌伶,只是一介草民,自然不会被大小姐记住。』
『这样啊……』
千栎点了点头,正打算挪步离开的时候。
那银雀儿叫住了她,『大小姐……银雀儿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千栎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你既然都提了,那就讲出来呗!莫不是想让我求求爹爹给你个名分。』
千栎想起来前几日归来时荧珀告诉她的事情,不过眼前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应该只是个普通的歌伶吧。
『噗,大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那银雀儿忍不住笑了笑,他略微抬手挡住自己的嘴唇,似是不想露出牙齿。
『荧惑家族的名分哪是我一个小小的歌伶可以妄想的……荧家公愿意来听听奴家的歌,便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那你想说什么?』千栎追问道,她抬眼看向那阁楼之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举杯自酌。
『银雀儿想为荧家公讲句公道话,他的所作所为有他自己的道理,也有他自己的苦衷。望大小姐,能够体谅一二……他虽然非你亲生之父,却也将你视为亲子。』
银雀儿屈膝施礼,也不等千栎的回应,便与她擦身而过。
『等一下。』
千栎回过神来,这人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亲生?
她想要跟这银雀儿问个究竟!
但是再转身,身后已经没了人影,只有那叮铃之声似隐约在耳畔,还有那柔美之香似环绕在鼻端……
刚刚的那一切如梦似幻,让千栎有那么一些恍神。
但片刻的失神之后,既然那歌伶身影难再寻,她便还是踩向了通往淬荧阁楼顶的阶梯。
她的脚步声伴随着轻轻的木板咯吱声格外响亮。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着,内心却一直回想着那个歌伶刚才所说的话。
淬荧阁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它是荧惑主家府邸中荧湖中心小岛上的一座阁楼。
是经常用来做宴饮的场所,在淬荧阁的最高处,近可看湖岸风光,远可观无忧盛景,实在是难得的观景台。
而最近那荧家公似乎便住在这阁楼上了,对所有的人和事都避而不见,只有灯火与笙歌作伴,也吩咐不许他人接近。
千栎回来之后,从荧珀那儿打听到的,她自己又从各处打听到的。两相对比之后,她也隐隐约约便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于是,既然这位父亲大人不愿意来跟她解释,那她也只好自己过来,偷袭渡湖,来与她这不省心的爹爹对峙了。
『你回来了。』
当千栎踏入楼顶的时候,荧景舟又仰头喝下一杯酒。
千栎在看清楚荧景舟如今的模样的时候,突然愣住。
几年未见,自己的爹爹怎么就憔悴成这般模样?
甚至于须发都纠结成一块,令人难以置信。
这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荧家公吗?不是说他已经接替了老家主的权力,那不该更加容光焕发吗?
怎么就这番模样?
荧景舟感受到了微微泛起的醉意,胸腔之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千栎孩儿,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可好。』
他的声音甚至发着颤音,的确宛如一个多年未见女儿的父亲。
就连荧景舟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真实的感觉还是虚假的演绎。
似真亦假,才会让人难以分晓吧,不仅旁观者迷茫,当局者也无法猜透自己的心。
『女儿过得很好,师父也待女儿很好。』千栎顿了顿,也像一个多年未见到父亲的女儿一样,简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我随着师父游走四方,行医救人,做了许多事,也救了许多人。』
『不愧是我的孩儿。』荧景舟继续浅饮着杯中之酒。
『爹爹这几年倒是倒退了。』他摇了摇头。
『可是女儿回来后却听人讲……老家主生死未卜,荧家公宠爱男伶,意图倾覆荧惑家族。』
千栎一字一顿地问道,眼神紧紧地盯着荧景舟,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哈哈哈哈哈哈……』只见荧景舟笑得恣意张狂,胡须上的酒渍在烛火下反射着意图不明的光。
『你看你爹爹如今这番模样像不像一个能够倾覆家族之人?』
荧景舟站起身,走到千栎的面前。
千栎微微后缩,但却没躲过荧景舟按在她头顶的手,也许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杀气吧……
『我猜不到,爹爹我讨厌猜谜语。』千栎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甩开。
『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但是你知道吗?』荧景舟笑了笑,『你跟我很像,所以我的的确确把你当做亲女儿。』
『如果,我告诉你,意图倾覆荧惑家族的人是老家主,甚至他还想倾覆这整个天下……你信吗?』
荧景舟说出的话,似乎是在震颤着整个世界,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放弃。
『老家主……』千栎面前浮起荧惑的双眸,那是一双让人看不透的眸子。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去找老家主,再与他对峙。』
『可是老家主现在生死不明……』千栎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不会死不是吗?』荧景舟意有所指,『虚假的父亲跟可靠的长者,看你想要信任谁了。』
千栎退后两步,扭头奔下了阁楼。
荧景舟看着那身影消失,再次颓然坐回位置上,继续喝闷酒,
没过多久,一个黑袍男子轻轻地走了上来,手里举着一个尖口细颈的酒壶,给他斟满了一杯清酒,然后自己也拿出一个小银杯斟满。
『如此良辰美景,荧家公为什么要自己喝闷酒呢?是觉得银雀儿侍奉的不好吗?』
荧景舟却只是喝着酒,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淬荧阁,这处地方倒的确随了这名字……变成了淬心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