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说不清,先有人再有命,还是先有命才有人,顾家少爷出生的时候就差人算了一卦,据说此子命带富贵,可没什么老婆命,吓得一家人给他找了一个童养媳,嗯,这个童养媳就是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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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顾家新夫人莫风韵刚怀孕的时候,刚好赶上顾家老太爷的病情恶化,但为了见一面还没出生的曾孙子,靠吃各种各样的药硬是把命多拖了十个月。
呜哇——小顾莫一声啼哭降世,顾致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太爷等在产房门前,激动地跟国足进了世界杯似的,等护士把孩子收拾好抱出来的时候,老太爷差点都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好呀,这下子我终于安心地去了,我们顾家后继有人了,我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爷爷,您可别这么想,您还要看着莫儿长大呢?”
顾老太爷摆摆手不知看向何方,他的眼睛已经混沌了,但是在目的往事却历历清晰。
**原来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军阀,那会儿鲜衣怒马年少轻狂,能吃能玩能打战,也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抓姑娘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干。
只不过就是那一次,那个在街上俘虏来的姑娘性子比以往的都烈,他必须承认军人天生的征服欲,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要了那个姑娘,却在情潮后退的时候被她双眸里的刚烈刺伤。
他只有在那一次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叫征服,叫“玷污”。
或许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输了,从此之后再也没办法为所欲为了,因为他有了羁绊有了牵挂有了所谓的爱吧。
他的前半辈子都在小心翼翼地囚禁她爱着她,但是却敌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报应很快就来了,他和她的孩子,死了,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是个死胎。
她恨他,他也恨自己。
明明是他一个人的错,为什要连累他的孩子和她心爱的女人受惩罚。后来她走了,他放她走的。
“那爷爷,你后来还见过她吗?”莫风韵问道,生产完休息了几天现在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坐月子的时候多少还有些不便,顾老太爷和顾父现在每天都会来看她和小顾莫。
“嗯。”老太爷的表情凝重,“后来她去了我们敌对阵营,然后我亲手杀了她。”
莫风韵和顾致谨倒吸一口凉气,杀人,这两个字眼在现在是多么恐怖的字眼,仿佛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事情。
或许就连顾致谨也以为他们从祖上就是书香世家,不曾想在他未出生的年代里,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简单,而他的爷爷,就是那个杀鸡的人。
他们曾经敬爱的爷爷都是温和待人,不曾想也会有狠戾的一面。良久的静默后,老太爷觉得似乎是吓到两个孩子了:“抱歉,风韵,你刚生产完,还让你听这么可怕的故事。”
莫风韵摇摇头:“爷爷,你是见不得看她受刑罚吧。”
老太爷像是被说破心事一般看着自己的孙媳妇,只见她产后带着虚弱却依旧姣好的面容里带着一丝怜悯,像是当年她产后一样,这种眼神是什么呢?让人想放声痛哭。
“对,我救不了她,也没有勇气跟她一起死,所以我选择亲自送她一程,让她带着对我所有的怨恨被我亲手杀死。”老太爷颤抖着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往事历历在目,“最近她终于来找我了,她说她恨我,恨我把她掳走,恨我没能让我们的孩子活着来到世上,恨我亲手杀了她,也恨我后来又娶妻生子。”
老太爷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满脸的恐惧,他对莫风韵说:“你生产前的那几晚,我又梦见了她,她说,她的一生无疾而终,凭什么我子孙满堂,现在还快要有曾孙了,她不甘心,她说她要报复我。”
莫风韵和顾致谨两人这才明白老太爷这么紧张小顾莫的原因,原来都是他的心里的愧疚和不安,好在顾莫平安降生到世上了,莫风韵看了看怀里的顾莫,小小的一只正在酣睡,只要这么看着他,她心里就觉得很治愈了。
“爷爷,没事的,我们莫儿这么乖这么可爱,那位先人不会动手的。”莫风韵像是安慰老太爷,也是在鼓励自己。
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或许是真的,顾莫出生三天后就发了高烧。
这下子一家人都着急起来了,老太爷自责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力道大得连轮椅都颤抖了起来,顾致谨和莫风韵连忙拉住老太爷,安慰他,这只是巧合而已。
但是人在用科学的办法得不到解决的时候,往往会依赖神明。
小顾莫高烧几天不退甚至被送进了ICU,老太爷一直坚持是那个女人的报复,走投无路之下,硬请来了一位“得道仙人”给看看,虽然在俩小夫妻看来此人只是跑江湖的“算命先生”,但是他却语出惊人地给了一家人希望。
爱恨成痴,痴心不过奈何。
奈何成念,念子不惹红颜。
仙人解释说,老太爷有个债没有还,所以奈何桥旁有人等他来清算,因为迟迟等不到来人,那人的爱恨嗔痴都化作了怨念,这怨念现在缠到了刚出生的小少爷身上,毕竟先辈造的孽多多少少需要后辈承担点。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有什么办法能让那怨念离开我那乖曾孙?是不是我去偿命,去奈何见她就好了?”老太爷听了仙人的一席话真是自责不已,所谓善恶终有报,轮回有天道,大抵如此吧。
只是这话吓得一旁两个小的连忙制止,封建迷信要不得啊,他们的儿子现在已经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了,老太爷更是靠药物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要是为了所谓“偿命”突然垮了,真是得不偿失。
“老太爷和两位都不必太过紧张,我和老太爷毕竟相识一场,我自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仙人不急不缓地说着,老太爷像是看到了希望,眼里又有了生色。
“你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仙人点点头,捋了捋自己一寸长的白胡子:“你要做的很简单,不用要死要活的,去那人坟前看看她就好,估计是在奈何等太久了,总有点寂寞和怨念。”
老太爷却怅然若失,当年他偷偷给她立了个墓碑,但是后来战火纷飞,他一路北上,那遗落在南方的墓碑已不知是荒草几年了,后来他也派人去当时那个地方找过。
但是被踏平的过往,哪是掘地三尺这么简单呢。
她怨他是应该的,她在奈何桥边苦等他,却不知在世间,他连她的墓都尚未找回。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老太爷决定了,他要回趟南边,亲自去忏悔。
两个小的自然不同意,老太爷现在每天离不开轮椅和药物,要是再加上舟车劳顿,怕这南方一去不知还回不回得来。
老太爷当然明白两人的顾虑:“我这一去,要是回不来了,你们也别大费周章帮我带回来来了,帮我在南方找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埋了就行。”
“爷爷!”
“你们别多说了,要是那会儿我找到她了,就帮我们埋在一起;要是没找到,就烦请你们继续帮我找找,算是我的遗愿了吧。”
老太爷淡淡地交代着身前身后事,眼里却焕发着柔光,在孩子们不知道的那段岁月里,他每次离开上战场前都会去见那个人一面。
她恨他不理他但是却又舍不得他,他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出其不意地转身,因为每每这时候他才能抓到她不舍和柔弱的眼光,他知道,她心里有他,这就是他必须回来的原因。
“对了,等莫儿病好了,记得带他来看看我。”
“爷爷!”
“你们两别这么早就给我哭丧,我这还没死呢。”
“爷爷,我陪你去吧。”顾致谨实在不忍心,一想到爷爷走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他就觉得不孝,他的父母早逝,他是他爷爷一手带大的,他是他的父亲是他的母亲是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致谨啊,你媳妇才刚生产完需要你的陪伴,作为丈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妻子需要他的时候,他刚好能在,不要像我一样知道吗?”
顾致谨点点头,他明白。
“还有,莫儿现在还在发烧,你作为父亲,这个时候也一定要陪在身边,你不仅仅是爷爷的孙子那么简单了,你现在还是个丈夫,还是个父亲,以往的二十几年,你作为爷爷的孙子,很孝顺很乖,对爷爷来说,这就够了,知道吗?”
顾致谨重重地点头,他当然明白。
“年轻人的路都是往前走的,只有将死之人才有权利往回走。”老太爷点点头,看向莫风韵:“好孩子,我把致谨和莫儿都交给你了。”
莫风韵努力忍住眼泪点头。
“都说女人月子里不能哭的,好孩子,不要哭了。”老太爷看向远方,想起了当年的她在得知孩子去世后大哭了一场,他却只是坐在床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用手抹掉她的眼泪,良久才淡淡地说一句:“我听奶妈说,女人月子里哭不得的。”
她当时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那个表情他一直想不通用什么词语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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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老太爷很快就启程了,顾莫那时候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两夫妻抱着孩子在顾家老宅门口目送老太爷离开。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等再次听到老太爷的消息时,他已经去世了,再找到那个女人的墓之后的第二天走的。
据说他还回了以前南方的老宅,现在已经被一幢幢现代建筑取代了,他坐在轮椅上在那儿看了老半天,像是透过一幢幢现代建筑,看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和他那段支离破碎的感情。
啊,他终于明白了,那时候她看向他时的眼神,是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