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迷雾幻境中,海市蜃楼层出不穷,所遇之人事物虚无缥缈,如梦似幻。
洛修面露苦涩,目光能触及的手臂处,多了几道肉眼可见的剑伤。他刚刚闯过的那个幻境竟是他在书中所见的摄魂剑阵,万剑齐发的迎面攻击过来,虽不攻击要害,可躲闪不及,也要往身上添多几道伤痕,更别说剑光闪动之处,伴随着一股森寒之气,侵入骨髓,让人禁不住心里发寒。
他靠坐在一块石头旁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庆幸自己并没有被剑阵伤成一个破碎的布偶。有好几次,他差点就要拿出锦囊中的保命符,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并不想被人看不起,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神情有些委顿,心中的酸涩苦痛不停不停地涌出来,他想起了他的父君。那个人前对主上卑躬屈膝人后端着凌厉模样望子成名的东海水君,在他心里不过活成了一个笑话。可正如他的大哥所言,能把拍须溜马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失为一门精深法术。他不敢恭维,可又不得不去面对。
带着妹妹洛漓远离东海,前去灵霄拜师学艺,或许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大的自由。毕竟有一个师出名门的儿子,对他父君来说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啊!可谁知偏又出了回夏果那回事,洛漓便囚禁在东海三百年不得出。他带着妹妹回到东海之滨时,父君震怒的表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一种暗含羞耻绝望的神情。在父君问都不问一句前因后果的时候,洛修便知道了,他的妹妹要被家族放弃了。他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可是,他不止一个妹妹,东海水君不止一个女儿。放弃一个惹怒上神没有任何价值的女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可惜。洛修在洛漓囚禁的地方跪着陪伴着她,他知道自己劝说不了父君,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减少对妹妹的愧疚,弥补对已过世的娘亲的愧疚。
然后,接到了云岐山的帖子。大哥二哥都已成了婚了,他便是个最合适的人选。被迫前来时,他并不知道会遇到元泽,自己的无奈、窘迫、羞耻,在元泽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四周的迷雾腾腾升起,厚重了起来。举目四望,无路可逃。他绝望地想着这一切,心中一直坚守不弃的高墙在慢慢地崩塌着。
他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脑海中却突然轰鸣一声,有一个痛苦的声音在哀嚎着,似乎要将他的元神与肉体剥离开来。巨大的痛苦由头顶蔓延至脚底,他抵抗不住这样的痛苦,他只觉得手臂上刚刚被摄魂剑阵所伤的地方正疯狂地涌着鲜血,而他只能蜷缩着身躯在地上战栗着。
洛修麻木着一张脸,他想,他恐怕是要不行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痛苦过去,万籁皆寂,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抑制不住的心跳声。他昏昏沉沉地趴在了地上,什么都想不起来,恍如做了一场梦。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一声,两声,低低的声音,如诉如泣……
“孩子,我的好孩子!”
“三哥,快来救我啊三哥!”
他屏息静听着,模糊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是娘和阿漓妹妹!
“阿娘,妹妹……”他虚弱地回应着。
“好孩子,坚持住,不要放弃。坚持住修儿!”
“阿娘,我好累,好累。”洛修伸长着手,试图抓住眼前虚幻的身影,可即使近在咫尺,手里还是只扑了个空。“阿娘,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修儿,坚持住,你的妹妹还需要等你来救。”
“没有用的,阿漓她被罚禁了三百年,父君、父君都放弃她了。我救不了她、救不了!”洛修露出凄苦的神情,心中酸涩抑制不住。
“修儿,若想救人必先自救,你如果此刻便放弃了自己,那么你的妹妹也将永坠黑暗,再不能重见光明。”
“阿娘……”洛修精神为之一振,娘亲的这句话似乎给了他一击痛击。
“那冰冷的海水,不见天日的地方,正关着你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你听,那东海海底,阿漓正在哭泣着,你忍心吗?”
“我不……”洛修失神地摇着头,洛漓凄苦的哭泣声似乎萦绕在耳,他仿佛能看见洛漓在东海幽暗的海底中痛苦地模样。
“我不忍心,不可以这样。”洛修痛苦地将身体撑起,挣扎数次,终于坐了起来。
“修儿,男儿生存于世,志当存高远。莫被眼前迷雾所惑,也莫要莫忘记自己的初心。你若心存志向,便是那东海之滨的锁心石也困不住你。懂了吗?”
洛修醒来时,只恍惚记得自己最后对娘亲点了点头。娘亲面上挂着满意的笑容,阿漓的哀泣声也再听不见了。
好累,好累……
洛修将心中最后一口郁气吐了出来,身心疲惫极了。他的脑袋才开始逐渐清明起来,刚刚那是幻觉吧?真的是幻觉吗?可身上隐隐作痛,并不是假象。
他摸了摸刚刚差点被炸裂的脑袋,脑门上都是虚汗,脸上还布满泪水。他欲举起袖子擦干净,却发现身上的剑伤隐隐泛着赤红色的光,须臾又消失不见。他思忖着,莫非刚刚那场幻象,便是这剑伤所致?这摄魂剑阵真是不可小觑,一环扣着一环地让人陷入幻觉之中,不可自拔。他险些就要走不出这幻象。
若是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面,他的父君会不会觉得伤心难过,会不会觉得遗憾可惜?他悲催地想着,猛地摇头,阻止自己的自欺欺人。
还是阿娘说得对,男儿立世,志存高远。我若站得住脚,便能护得住家人,不受家族压迫,不被别人欺负。所以我更加不能放弃,我得好好活着,好好修炼。
他暗暗鼓励自己,扶着旁边树干站立起来。前方仍旧迷雾重重,路还很长很艰难,他还得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