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你说陆咏歌是为了躲着芸樱,才这般急匆匆回去?”栩栩趴在桌上笑得肩膀乱颤,头发都松散了。
陆咏歌就算读书读傻了,怕也不会想到,借一个青楼女子的感情,来反间她套情报这样的馊主意。
等等,这剧情好像有点儿熟悉。栩栩莫名有点心虚,该不会是朝昭看她的话本看多了,随口一说,陆咏歌竟当了真?
那他这借机溜走,哪里是负了人家感情心怀愧疚,多半是为了逃避有人说他办事不靠谱罢?而若是被朝昭知道,所谓纠缠女子的真相,恐怕她和陆咏歌都要被叨叨好久了。
不过早些走也好。那香熏在身上很是伤身,这芸樱怕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们两个老实人,还真不是对手。
芸樱可能一时以为陆咏歌装得憨厚,让人捉摸不透心思,等醒悟过来被耍了,保不准会报复。
站在苏寻的角度来看,此刻她真像只毛茸茸的小黄雀儿,正颤巍巍啄着羽翼,就让人很想给她顺顺毛。
他放下药碗,抚额道:“听闻秦家这一代人才凋零,若真是秦家的女儿,又才能出众,被接回去也不一定。”
“芸樱若想去秦家,为什么要找陆咏歌呢?”栩栩强忍着笑意问他。
“千羽司也收能人异士。不过你的能力,显然比她强许多了。”苏寻清瘦的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茶几,芸樱背后,应该还有人。
是冲着秦家,还是冲着千羽司,抑或是这中间有什么关联,还未可知。
栩栩得了夸奖,很是开心。“看来她野心不小。要我说啊,这芸樱对陆咏歌,可算不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至少,她肯定不是若姨的女儿。”
“是不是秦家的女儿,和对咏歌是否有情,有什么关系?”虽然苏寻觉得这两件事,她说的是都对,但这话连起来说,就有些跳了。
“因为我娘说,要用到这些手段的感情,都是求不得。”栩栩正色道。
娘亲确实是用了此香,才得以与楼源一度春宵,她偶然说起的时候轻描淡写,但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和自嘲,栩栩却记得清楚。
虽从未见过若姨,但娘亲说她姐妹二人脾性十分相像,如果真是若姨的女儿,定不屑堂而皇之拿来熏衣服。
“此香名为花非花。若用来焚,香味淡雅不易察觉,且只需一杯薄酒,便可使人丧失理智。但伤敌亦损己,若熏在衣服上常常闻到,会使人感官都逐渐麻木。”
最关键的是——“也许得到的人只知其厉害,却并不清楚,这香,只有对双方都有情的人,才起得了如此大的作用。”
它是一个引子,能勾起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拿来当催情的药,简直是侮辱它。
她曾以为,娘亲不甘楼源迫于先皇圣旨,娶了别人而忘了她。后来才想明白,娘亲是不甘,分明是两情相悦,却因为各自的骄傲,终于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苏寻默了默。“秦若的女儿,你不久前见过。”
“是十二月花的哪一位?”栩栩不解。难道这许多年,她们竟只隔了半座城?
“都不是。”苏寻摇头,“是邵妍。”
“我的小姑奶奶,帮了你姐妹的小姐妹,你不高兴?”裴思芮说了半天口都干了,才终于得她回应一句。
“慕耘川从前不过是母亲喜欢的一个花匠,如今攀上谢家摇身一变富商了,哪里还记得旧东宫那场大火,又哪里需要我帮?”
“我说小妍儿,你就是对那件事太执着了,人家只种茉莉这一种茶,说明并未忘却,又身在江南,少不得总要低头的。”
邵妍低头不说话。她总是刻意去避开从前的事,但有时一闭眼,浮现的就是那段狼狈不堪的记忆,烫的她生疼。
母亲将她交给一个匠人,却返身与父亲一同埋葬在大火中。她很想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当不当太子,要不要气节,又有什么要紧?
可她没得选择。身后有追兵来,匠人抱起自己的女儿,走了另一条路,却没想到,他们还有活着再相逢的一天。
“我只是邵妍。”再不是白韶颜了。
“就算你与慕家没关系,顾栩栩,你大概是要叫她一声表妹的。”
“我又不懂药,又不会制香,连母亲的样子也早已不记得,又算是哪门子秦家的人?”邵妍一声冷笑。
“不过认个亲,与秦家无关啦。我给你约了她在邀月楼,去不去随你哦。”裴思芮耸耸肩,打个哈欠,回房补觉去了。
邵妍终是去了邀月楼。
她看着那个灵雀一般,似是初入人间的表妹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
她自然希望她过得好,但她过得太舒服了,她又有点嫉妒。以至于初见时,便拔剑吓她,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想到这小丫头,却很有几分本事。
昨晚虽不曾跟着去,可听闻她不想要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心情又有点别扭,一面觉得自豪,一面又恨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栩栩正坐在门边显眼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邵妍,与她使了个眼色,却出门走向了另一个身影,犹豫叫道:“表姐……”
芸樱正在对面巷口徘徊,似不敢相信是在叫她,僵硬着回过身来,眼中已饱含了泪水:“我以为,以为你不肯认我的。”眼泪便滚滚地落下来,偏又克制着想要去抱抱她。
栩栩暗赞一声好演技,两人抱头痛哭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讲话的地方,栩栩便提出去河边走走。
“表姐,你这些年来一直在莳花馆吗,都不来见我。”栩栩伤心道。
“我这样的身份,又怎么能给你添麻烦。”芸樱适时地擦掉快落至下巴的泪水,越发楚楚可怜道,“只是偶尔听到消息,已十分满足,昨日一见,忍不住想来见你。”
栩栩将她杏眼睁得圆圆的,含着晶莹的泪水,一派天真无害的样子:“表姐,这怎么是添麻烦呢,我一定想办法赎你出来!”
“表姐从小生活在哪里,靠制香上有几个天赋,他们也不十分为难我。昨日的香用对了,灌醉便可脱身,也不曾在身体上吃什么亏。”
“你真傻,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告诉我是你。这香如此伤身,以后可别再用了。”栩栩哭着作心疼状。
芸樱心中奇怪。如此说来这香没有问题,昨日陆咏歌饮了酒,却并无反应。“母亲所留下的方子大多失散了,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又微微笑道:“表妹如此精通此道,是得姨母真传了。”
“母亲去的早,不过学到些已有的皮毛罢了。”栩栩乖巧道,看她欲言又止,便主动问她,“表姐有什么难事,自家姐妹,不必客气的呀。”
“表妹,我知道慕家那姑娘是你的好友,你可说句实话,咏歌他,是不是变心了?”说着眼泪又流下来,“我,我是那样真心实意对他……”
栩栩暗叫不好,她猜想芸樱会和她套消息,却没想到上来就问陆咏歌的事。“表姐先别伤心,他定是对你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带我来见你了。”
芸樱忙擦擦眼泪,“表妹你别见怪,瞧我糊涂的,刚见面就与你扯这些。本也是出来寻几味药制香,表妹可否陪我去?”
栩栩与她一面谈论制香的心得,一面琢磨着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眼看走到了一家谢家名下的药店,便也跟着进去了。
谢家虽然在她心中名声不好,但毕竟是江南的第一世家,名面上的公正和气还是要做到的。
邵妍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眼见两人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相谈甚欢,不由心中有点急躁。
这会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进药店,便听得栩栩一声低呼,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进去。就见芸樱手中一把裁纸的小刀,正对着栩栩的喉咙。
此时药店里人不多,那声低呼却刚好被碾药的声音盖了过去,她拿刀的姿势又极巧妙,伙计有意替她挡了视线,旁人只以为是一对姐妹花往内间去看诊。
栩栩努力冷静下来:“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小姑娘还是别自做聪明的好。一个个都拿我当傻子么,男人靠不住,女人的手段,我更是见的多了。”
“你压根儿就不信我?”
芸樱不屑哂笑:“别说你不是,就算你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与其信你无缘无故对我好,不如拿你换点实在的好处。”
“别耍什么小动作,你知道我不会怜香惜玉的。”她一边将栩栩推进里间,一边也不看邵妍,只对她说,“门口一起等着吧。”
栩栩心中一凉,暗骂自己糊涂。她怎么能顺着陆咏歌的思路,去套芸樱这个见惯尔虞我诈的人,此事与谢家有联系的话,她岂不是反把自己送上了门?
“芸樱这法子虽粗暴了点,但胜在有用,就不追究你放跑了陆咏歌了。”
一个阴柔的男声笑道,如一朵暗夜中的曼陀罗缓缓绽开。
“栩栩姑娘,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