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南这地方一年只收两季,一季麦一季稻,秋天稻子收好之后场上的地就空闲下来了,庄户人家不能让地闲着,种一些棉花芝麻花生大蒜之类的作物。
尹秋蕙听了有些头大,她的脑子里乱轰轰的前世今生各种场景各色人物在她脑子里重叠交替,她根本没有心情去干活。
可是如果不去起蒜,好象也没有理由,怎不能说自己不是尹秋蕙吧,说自己是从三十年后穿过来的韩菁吧?
“要我去吗?”她试探着问。
“明天你就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下湖里薅些猪食回来。”
尹秋蕙听了没有作声,她在紧张地思考这个下湖里薅猪食是一项什么样的工作,又有着怎样的流程?
原主的记忆居然有片刻的复苏,薅猪食就是背着个粪箕子去割青草,一种很简单的农活。
这个可以有。尹秋蕙心想。
三口人吃完了饭,尹秋歌又去屋里写作业了。尹秋蕙帮江淑英收拾完碗筷,也回到了屋里。
尹家的两间东屋是她和秋歌的闺房,也是尹家的仓库,因为两间屋里分别有一个大粮囤,秋歌住在里间,囤里盛的是麦子。
她住在外间,囤里盛的是稻子。
尹秋歌在里间做作业,尹秋蕙坐在外间的床上摆弄红漆木箱上的唱片机,她摇了几下,试着让它发出声音。
“我低头,向山沟……”一首高亢的信天游一下子唱了出来,把尹秋蕙自己也吓了一跳。
尹秋歌在里间屋也大喊了一声“姐!”以示抗议。
“知道了。”尹秋蕙连忙把针头拿了下来。
正无聊不知干什么的时候,只听见一个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大嫂子,在家没?”
“在哩,在哩。”江淑英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一个三十来岁尖削脸薄嘴唇的女人走了进来。
江淑英道:“她马婶啊?进来进来。”一边把她让到了堂屋。
尹秋蕙听见家里来客人了,跟着就走了过去。
“她马婶子?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江淑英问。
来人叫李珍,也是南山村人,跟谷家明家是邻居。丈夫姓马,江淑英心想,李珍怎么来了?她们虽然是一个村的,平时并不怎么来往。
“哦,没事,没事,路过这儿,来看看你。”李珍尴尬地说。她是受谷家明的母亲葛美如所托来给谷家做说客的,让尹家退了谷家的亲事。
她的儿子马小军也在县城的光明洗衣机厂上班,跟谷家明一个车间,谷家明是大学毕业生,在厂里前途无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潜力股。
李珍心里就想着要巴结谷家,万一谷家明在厂里发达了,她儿子马小军也能借一点光。
因此当葛美如托她来尹家做说客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来了。
尹秋蕙进屋后见李珍还站着,就拿了一把小椅子递给她,嘴里道:“马婶,你坐。”
李珍见尹秋蕙将椅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接过椅子坐下,一把拉住了尹秋蕙的手道:“小蕙啊,婶子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最近都在忙什么哩?”
她薄薄的嘴唇甚是利落,一见就是个喜欢说三道四整日家长理短的人,尹秋蕙心里不喜,就抽出了自已的手。
江淑英见了,怕女儿性格古怪,得罪了人,连忙陪笑道:“还能做什么哩,不是家里就是地里,不象你家小军,进县城当了工人,这下子好了,不用在家种地了。”
李珍道:“我们家小军那是托他四叔的福,他四叔跟洗衣机厂的副厂长是同学,跟他说了一声,小军就进了厂了,可见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我们家小军命就是好。”
她的儿子进城当了工人,这是她引以为荣的事,所以每每在人前提起这件事,心里也很是自得。
这也难怪,在那个年代,能进厂当个工人,那也是捧上了铁饭碗。
“是哩!”江淑英也赞同道:“小军这孩子从小看他就是个有福的。”江淑英见李珍这样,心里也很反感,但面子上仍然附和道。
“可不是么?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李珍说到这里话风一转道:“就说你家秋蕙吧,本来是一辈子种地的命,也就别想着找个城里的工作人员,那谷家明考上了学校,现在又分到了光明洗衣机厂,人家的户口已经转成了国家户口,现在又工作了,怎么能娶一个农村种地的姑娘哩?要我说,这门亲事,退了吧。”
尹秋蕙听了,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来意了,这个李珍,一向跟她家不怎么来往,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为谷家做说客来了。
尹秋蕙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谷家明上的那所学校的全名叫扬州机械工程专科学校,这在小小的南山村,也算是一件大事,那个时候的中专还是包分配工作的。
可是这样的一所中专学校在尹秋蕙的脑子里那就是一所三流的垃圾学校,要知道尹秋蕙的壳虽然是尹秋蕙,可里面的穰已经是韩菁了。
韩菁毕业于一所985的名牌大学,又在世界五百强的外企工作了四年,她所在的公司人材济济,各种北大清华复旦南开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济济一堂,这个扬州机械工程专科学校是什么鬼?只有这些无知的乡下人才会把这所学校看得那么重要。
江淑英听了李珍的话却吃了一惊,“她马婶,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们家小蕙和家明都谈了好几年了,谷家明现在也上班了,我正打算让他俩结婚呢?你说什么退了吧?”
“哟——”李珍拖长了音调道:“大嫂子,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葛大姐说的,葛大姐打算让家明退了你们家的这门亲。”
江淑英听了犹如当头一棒,谷家明要和她女儿退婚?她惊呆了。她看了看女儿,尹秋蕙一脸平静,好象早就知道了一样。
事实上她也的确早就知道了,要不怎么会跳河自杀呢?
江淑英一下子明白了。
李珍和她们家平常并没有什么来往,本来她就很怀疑她的来意,此时听说她是受谷家明之托来退婚的,才明白这个平素不上门的邻居是为什么来的了。可是凭什么?谷家明!他凭什么和她女儿退婚?
当年他考上学校去上学了,他娘有病,她妹妹小,是她女儿帮他撑起了他的家,还去村里的窑场上做工挣钱给他交学费,现在他上成学了,也工作了,就把她女儿给踹了?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想到这里江淑英心里气血翻滚,差点要喷出一口老血。但她压了压,毕竟女儿与谷家明也谈了好几年了,本来两家商定好了今年就让他们俩结婚的,没想到谷家明忽然要退婚,不要说女儿为谷家付出那么多,就是一个姑娘家被退婚,这名声也好说不好听啊,女儿以后还想嫁人吗?
况且谷家明已经成了城里人了,女儿只要跟着他就可以到城里享福了,二十四拜都拜过了,最后一拜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哩?想到这里她忍着气说:“当初他们两个人定婚也是在村里摆了酒席请了客的,怎么能说退就退哩?”
李珍说:“正因为谷家在村子里摆了酒席请了客的,所以谷家说退亲这事说来也是逼不得已,葛美如也觉得欠了你们家很多,他们家的意思是会给你们1000块钱作为补偿,但是谷家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葛美如说,先给你们五百。”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在八仙桌上。
江淑英看着钱更是生气,谷家明去上学之前,谷家在村子里摆下了定亲酒席,谷家明也说非尹秋蕙不娶。所以当谷家明去上学后,尹家见谷家没有劳力,年年帮他们家打场种地。谷家明的父亲早就去世了,母亲多病,妹妹又小,一年一季麦和一季稻,都是尹家帮着收的。
另外谷家五亩水稻年年都是尹秋蕙带人去给插秧,指望谷家明母亲那个病秧子和她小妹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儿,那五亩水稻非得荒了不可。
还有割麦,年年尹秋蕙都带人先给谷家割,割完了才来给自家割,有一年下大雨,他们家的麦子没来得及晒都烂了,那一年他们家吃了一年的烂麦子。
李珍见江淑英母女都不说话,以为秋蕙和江淑英被这五百块钱打动了,趁热打铁道:“现在我们农村人虽说不挨饿了,但是年年种的粮食除了缴公粮外也就没有什么剩余了,家家手里都没有钱,这一千块钱也算是不少了,谷家既然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侄女何不拿着这些钱另作打算哩?重新找一个人家,有了这些钱作嫁妆,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江淑英听了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胡说八道!谷家明要娶我们家秋蕙那是在全村人跟前发了誓的,怎么能说退就退?当我们尹家是好欺负的嘛?”
江淑英说谷家明在全村人跟前发了誓的事尹秋蕙搜索了一下脑子里的记忆,也的确是有的。
那是四年前,谷家在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请村里的亲朋好友吃饭,一是庆祝谷家明考上学校,二是宣布谷家明和尹秋蕙定婚的消息,当时谷家明喝了酒,但是他的人还是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