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狱中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所以此时堂上的卢庄才未因恐惧而折了底气。
“卢庄,你为何要谋炸蒋寿蒋大人?”
见卢庄大言不惭,谭浩麟的一双三角眼用力地瞪着,语气也自然愈发地恶狠。
“满清政治腐败,人民疾苦,而这些都是拜你们这群狗官所赐,所以我要杀尽你们才心甘!”
卢庄气势如虹地回着对方,此刻,怒焰在其眸中熊熊燃起。
“我儿定是受了奸人蛊惑,才会一时糊涂,还请大人三思后行!”
想不通从小锦衣玉食并未尝过人间苦难的儿子为何会这般疾言厉色,卢欧情急之下赶紧向巡抚大人求情。
“堂外之人休得多言。”
听了卢庄之语,谭浩麟已是愤怒至极,鼻头的大红疖子止不住地抖动,本想上前踹他一脚,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得顾及自己的颜面。
紧接着,谭浩麟继续咬牙切齿地盘问卢庄:“说,是何人指使?”
“自己出钱,自己办事,以求达吾目的。此等事端,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卢某非愚,岂肯受人指使而冒险如此行事?”
负手而立的卢庄昂起头来,一道利芒直刺的谭浩麟脊骨发凉。
听闻此语,堂外的凌罗、卢欧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道这下完了,卢庄这般回答怕是生机难觅,可任凭怎地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谭浩麟不仅不傻,而且还十分狡诈,怎会轻信对方是一人所为。
卢庄只有二十岁,谭浩麟猜想其多半年轻可欺,因而接下来他对卢庄伪言哄骗,百般笼络,企图诱其供出同志与平素相识、多往来者,加以逮捕迫害。
卢庄生性聪慧,怎看不破那谭浩麟的诡计。
识破对方的用心后,敏锐如卢庄者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意在供词中列举了大量的城中达官、显宦以及巨绅。
这些人不是谭浩麟的好友,就是蒋寿的至亲,当中甚至还有将军文征和陆军提督郑嘉轩。
卢庄的戏弄把谭浩麟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
谭浩麟怎敢将其供词原稿送呈清廷,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惹祸上身,因而他只得用墨汁涂抹,继而谎称此举乃卢庄所为。
紧接着,恼羞成怒的谭浩麟黔驴技穷,心想卢庄这鬼小子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他既然不想活命,那就废话少说,直接送他去见阎王,于是谭浩麟饬令手下将卢庄押回大狱。
这时守在堂外的卢欧、凌罗、洛康靖等人皆注视着卢庄的背影,神情中写满了痛苦与凄凉,众人心中仅存的那点幻想此刻已经彻底破灭,大家都知道这一别后再见怕是要待到来生了。
只是他们还不明白那么好的卢庄为何置亲情于不顾,非要选择大义凛然。
离开大堂前,卢庄向谭浩麟提了最后一个请求,即是对自己的父母说上几句话,当做是诀别之语。
眼见父母双亲已是老泪纵横,涕泗成灾,卢庄那视死如归的坚定信念忽地一瞬有了种坍塌崩裂之感...
好在奶奶孙嫣今日未来,不然让其白发人送黑发人,卢庄定觉罪该万死,肯定难以狠下心肠毅然走开。
霎时间,卢庄双唇抖动,肝胆剧颤,强烈的负罪感令他不敢抬头直视他们的双眼。
这一赴死的决定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倘若再看他们的眼,那这好不容易穿起了一身“铠甲”说不定会被亲人的眼泪击的粉碎。
此时,卢庄垂着头,微启唇角对父亲忏悔道:“爹,孩儿不孝,往后您...您多保重,奶奶她老人家就托您照顾了...记得...记得日后给爷爷上香时...替我多点一支。”
声音的凄切完全推翻了他表情的淡然。
“庄儿,你为什么这么傻,这般执迷不悟呢,卢家需要你,爹也不能没有你呀...”
卢欧平生从来不说软话,这一回,为了儿子能够回心转意,言语中他已是到了乞求的地步。
可父亲的埋怨与哀求卢庄没有给予回应,接着,他将余光瞥向了娘亲凌罗,可很快他眼角轻回,目光又倏地被意识收了回去。
自己虽从小就与母亲分离,可这些年来他们母子的感情却始终如一,心也一直连在一起。
他娘从前活的很苦他知道,长大后他多想时常伴于娘亲身侧,可当走上了革命之路后,某个瞬间他便已想到这些美好的愿景也许有一天会突然变成泡影。
满眼噙泪的卢庄嘴唇的颤抖此时已经传染至了整个面部,哽咽了好一会后,声音才勉强游离出了他的唇边:“洛叔叔,我娘以后就拜托您了...庄儿命薄...没福气多侍奉您二老...”
紧接着,他揉了揉酸酸的鼻头后,万般凄凉地说道:“娘,孩儿要走了,往后不要挂念孩儿,您多保重...”
就在此刻,一股极致的悲凉忽地涌遍了卢庄周身,他知道自己不可再多停留片刻,不然的话他筑好的意志一定会彻底崩溃瓦解。
说完,卢庄将头一撇,转身昂然而去,手铐、脚链铿锵地撞击着,一张抽搐到变形的脸却冷酷地出卖了他努力扮演的决绝。
“庄儿,你别走呀...”
“庄儿,你回来...”
“你这个傻孩子...你快回来呀...娘不能没有你呀...你快回来...”
凌罗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已经绝望到了快要窒息,可她提着一口气向前疯狂地抓着,尽管卫兵极力阻拦,她也依旧用尽全力地向远方抓去,她多想将儿子留下来,哪怕是片刻也好,可事与愿违,那个背影还是越发地遥远,越发地模糊。
母亲凄厉的喊声还在空中徘徊,一声急切的别样呼喊却刺破一众哀嚎忽地传到了他的耳畔。
“卢庄!卢庄!等等我...”
是她!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