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憋闷了太久的心里话终是一朝脱口了。
这时,桌上的烛灯将她的脸裁成了一明一暗的两半,正似此刻她那复杂焦灼的心情。
“因为当初的我一时气急犯了糊涂,因为当初的我被很多事情蒙在鼓里,因为当初的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而如今我的心早已拨云见日,我很确定它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卢庄,而且从来都不是!”
那双倔强的眸子继而死死地逼视着他,好似在挑衅道“不是卢庄,并且你知道他是谁。”
他好像知道是谁,但又不敢确认,他很怕知道答案后自己可能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而嗫嚅了两下后,他再度陷于沉默当中。
忽然,她靠在墙边不由自主地傻笑了起来:“你知道么,我心里的这个人他有好多优点,他自以为是,傲慢无礼,不知天高地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脸皮很厚,话又很多,而且大都是连篇的废话。”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笑容中却慢慢掺杂进了些许苦涩:“别看他有这么多优点,其实他的缺点也不少,他能文能武擅画又写得一手好字,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他总会想办法逗我开心,每当我遇上困难,他都会竭尽全力帮我渡过难关,而在我差点从房檐上摔下去的危急关头,是他仅仅抓住了我的手,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对我说,放心,抓紧我,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不知不觉间,她略略湿润的美目中亮起了动人的光彩。
而听到这,哭笑不得的他却已是六神无主,忐忑忡忡,只能背立于窗边任由慌乱蠢蠢欲动。
“不放手,好一个不放手,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他了,可我去并不自知。这个人让我找回了真实的自己,让我卸下了假面潇潇洒洒、痛痛快快地活在这个人世。现在我只想问问他,这么久了,到底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他也同样心系于我?”
听起来她虽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他明白实则不是。
“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奇葩,而又恰恰被你看上了!”
抿了抿嘴唇,讪讪地一笑,这是未语良久后的他开口的第一言。
“是啊!有时候我也很费解我为什么会中意他,可我现在十分确定我这辈子只想跟他在一起,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可能拥有想要的幸福。”
这段告白斩钉截铁,想来她定已是深思了此事许久。
“洛景枫,我没时间了,三日后考完最后一门课我就得回广州了。”
“过两天我也回家,我...”
可一想到卢庄的处境和自己即将要面对的险境,他一时间真的难以做出决断,因而只能含混地答着。
她理解他的为难,所以不想强迫对方:“好,我现在不逼你,从今天算起,十天后,你给我答复...十天对于这个决定已经足够长了,希望你不要再一次让我失望。”
四日后,也就是1900年的六月二十,洛景枫和霍雨桐一道启程返广,二人一路沉默不语,双双望向船外神情恍惚。
船只于下午四点靠近天字码头时,霍雨桐远远瞧见一着素缟色长衫的男子挺拔地立于人群之中,天色沉昏,显然是刚下过雨,在周围人紧张焦急面孔的对比下,那男子双手背于身后,神情显得尤为淡然肃穆。
当即,她便辨认出了此人即是自己的未婚夫卢庄,可这一瞬,她的脸上却没有浮现出该有的喜色。
而发现了二人后,卢庄的眼角却带上了淡淡的笑意,紧接着,他向他们挥手致意,幸好天字码头不如毕打码头那般拥挤,不多时,他移步上前提起了霍雨桐的行李箱,接着便暖心地跟他俩人问长问短。
“景枫,雨桐在香港多亏了你照顾,见你们俩一道平安归来,我真是特别欣慰。”
卢庄的目光转向了洛景枫,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哪里,哪里,其实平常我们很少见的,雨桐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什么事她都应付得来。”
虽然只想轻描淡写,可这几句话细细品味却透着几丝若隐若现的心虚,而同时的,霍雨桐只是尴尬地笑了几笑,俨然恢复了往常惯有的寡淡神态。
简单地闲谈了几句过后,卢庄笑着提议说:“坐了半日的船,你们想必也都累了,咱们先各自回家休息去吧!”
他叫的两辆黄包车已在码头边等了很久,一辆负责载送霍雨桐,一辆则送洛景枫。
上车后,跟霍雨桐同乘一车的卢庄伸手将对方的手拉向了自己后低声关怀道:“在香港读书还习惯吧,这么久没去看你,有没有生我的气啊?”
不知为何,手被对方握住的一秒,霍雨桐竟本能地想要将其收回,可这样难免会令对方难堪心疑,因而思量后,她决定默默作罢。
“不会,你们书院事情多,我明白的,对了,信上说你还去了趟檀香山,怎么...”她的注意力终于短暂地集中在了对方的身上。
“没什么,就是那边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不然端午我就去香港看你了。”
卢庄幽幽叹了叹气后,明显不想深谈此话题。
“对了,这次我爹写信催你回来,事先我真是有所不知,所以此刻面对你,我觉得十分惭愧。”他向她道着歉,语气中的确满是愧疚。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课程结束我也应该回来的,再者说,他也是出于孝心一片,我能理解的,只不过...只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还是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商量一番为妥。”她想为那个十日之约找个喘息的理由。
“好,操劳了半年多,想必你也累了,我看先过几天吧,等你歇好了咱们再议也不迟。”
对方片刻的沉默给了霍雨桐转头看去的好时机,见洛景枫的车子拐入另一个岔路渐渐远去,她的余光才慢慢收回。
而就在这时,卢庄那只握紧她的手却也缓缓放开了,可嘴角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隐约感受到了一些本不易被察觉的东西。
两日后,也就是六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二时,卢庄准时来到了双门底一带的王氏书院之内。
如今的王氏书院可并非什么教书之所,当中实则大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