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像方衢耀这样的败类会有良心?
沈念恩还真是难以相信。
可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应该轻易放弃。
辗转反侧了近一夜,沈念恩终于下定决心去会会这位当年差点害他至死的罪魁祸首。
第二日一早,沈念恩就匆匆出门找到了兴和商行下“兴源”号的租客柳江尧,柳江尧几年前捐了个道台,跟巡抚的关系颇妙。
柳江尧为人圆滑,但并不奸诈,与他打过多次交道后沈念恩还算信得过对方,因而拖他找几位可靠的官差给自己作证。
而柳江尧也多次受沈念恩的恩惠,因而这个忙他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第三日正午,沈念恩携三位官差抱着一试的态度踏入了博济医院的大门。
那是方衢耀被袭后的第四日,只剩一缕游魂的他早已是奄奄一息,离死神就只剩半步之差,博济医院的医生均已束手无策。
来到病房门口的一刹,沈念恩内心忽感惶惶。
官差张申英见状,上前一步主动为其推开了房门。
而门被推开的霎那间,一缕明光温暖地朝大伙投射了来,说不上什么原因,那一刻,沈念恩只觉这是吉兆。
向不远处望去,只见空阔的病房里摆着一张床,白色床被下,一垂死之人好似极度痛苦地正躺在病榻之上,从侧面看,他的鼻梁高挺,形似驼峰,鼻尖有点下勾,看起来十分立体。
沈念恩一眼便认出那可怜之人即是方衢耀。
接着,他每向前迈一步,耳畔的呻吟声便会越发真切上一分。
见其惨相,沈念恩多年的积恨不知不觉间竟一丝一丝地向体外游离了去,站在他身旁一米远的那一秒,最后残存的一点恨意竟好像也散了...
这时,一白衣护士靠近了来,向官差详细地了解了下情况后,她将沈念恩所言大意俯身转达给了方衢耀。
之后,她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静等病人的反应。
护士的话好似石沉大海,好半天,方衢耀都没有任何动静。
待她准许后,沈念恩移步至病床前,缓缓坐在了木椅之上。
这时,思量许久后的他开口说道:“如果你可以讲出实情,替我翻供,我愿意尽全力完成你一个要求。”
而这一次,方衢耀倒是给了些回应,手指弹动了几下的他,嘴角也轻轻抽了抽。
下一秒,白衣护士笑着朝沈念恩点了点头,示意他病人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这时,沈念恩趁热打铁又来了句:“如果可以,我们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而且我向来说话算话,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
紧接着,官差张申英亦见缝对其施压:“方先生,若您不配合,我们根据沈先生的说辞按图索骥也一定可以为他昭雪,到时您提供伪证一事一旦大白于天下,不仅您的声名尽毁,您的家人也有恐会受牵连。”
不知是其心里在煎熬挣扎,还是确实难以动弹,众人虽然有些心急,可好一会,方衢耀的手才终于有了些许晃动。
不多时,他的嘴巴微微开了一个缝,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女护士见此,赶紧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
虽然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不一会,女护士却扭过了头朝沈念恩笑着点了点头。
将死的方衢耀眼见官府之人在场,且自己确有一事梗于心头多时,因而千思万虑下,他终于决定从善一次。
接着,沈念恩将自己写好的证词递给了女护士,之后,女护士伏在病人的耳畔将纸上所言逐字念于他听。
在众人的见证下,方衢耀极度吃力地半抬了手臂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且还按了个指印。
这一刻,堵在沈念恩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了,往后的日子不用再隐姓埋名,他总算是迎来了扬眉吐气的一日。
可方衢耀的所托之事尚未道出,沈念恩还得静下心来等他开口。
又过了好一会,方衢耀才再度有了知觉,使尽残余之气的他终于费力地将自己那未了的心愿道了出来。
十年前,方衢耀看上了紫洞艇上的一个胥家女,那女子名叫阿素,后来他瞒着夫人将阿素养在了一幢别院当中。
第二年,那阿素便给他生下了个女娃。
四年前,方衢耀的夫人得知了此事后,趁他不在广州时,带着几名家丁前去向阿素和她的私生女问罪,且当日便将她们娘俩赶了出去。
待到方衢耀一个月后返回广州,知晓了阿素被清理出门,他赶紧派人四处打探她们母女的去向。
后来,几经努力,他才打听到小妾阿素没多久就病死了,至于女儿去了哪里他便再也没了踪迹可循。
别看方衢耀待人向来刻薄,可女儿却是他的软肋。
他的女儿名叫素馨,若还活着今年也有九岁了,其右耳后有一个大大的月牙形红色胎记特别醒目。
这块疼了多年的心病在方衢耀即将西归之时交付给了往日的仇敌沈念恩,毕竟无一亲友相送的他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人。
沈念恩答应他,自己一定会尽力寻找,找到后,也定会善待那个女娃,且让其认祖归宗,但至于能否找到,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离开博济医院后,沈念恩立即随官差将证供送至府衙,看了供词以及听了沈念恩的自述后,事先已经得了消息的知府大人念其屡次捐银,于是最终批准了他翻案的请求。
为自己翻了案后,沈念恩心情大快,三十多年前的屈辱终于彻底成了过去。
自此,祖孙三代改回其原姓氏“洛”,而硕大的门楣也由“沈府”改成了“洛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