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七日,三人跋山涉水总算是来到了吴承昊的韶关乐昌县祖宅中。
此地位于粤北边陲,毗邻湖南。而这处宅院位于崇山峻岭间,周围林木甚为繁茂,且有涓涓的辽莽水从屋前流过,可以说三人简直是来到了世外桃源。
由于此宅长久无人居住打扫,因而初来乍到的三人很是卖力地收拾了一番。
此时,赵虬枝有孕在身,因而须得补充营养,于是,她大方地拿出了五十两银子让吴承昊去采办食物。
好在,附近的几个叔伯都是做农活的,家里也都备了不少食物,因而,资金充裕的吴承昊还算顺利地弄回了好些吃的。
大家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近两个月后,胎相平稳的赵虬枝终是忍不住向吴承昊和沈娇蓉打探起了洛鸿勋的下落。
这些时日静下心来后的她猜想洛鸿勋定是怕她恼怒,所以才一直未敢来此见她。
吴承昊见赵虬枝心神看似已稳,想来是时候告知其真相了。
为了让赵虬枝、洛鸿勋二人摒除误会,早日言和,于是,吴承昊便将自己全部所知有条不紊地说给了对方听,但心思细腻的他唯将洛鸿勋锒铛入狱这点刻意隐瞒了下来。
虽然此前赵虬枝在心里已经确定了娘亲是被爹爹害死的,可本以为百毒不侵的她知晓了诸多细节后却又再次有了种剜心蚀骨之感。
那一刹,赵虬枝的心中好似插了数把尖刀一般,疼的她捂住胸口,呼吸不得。
她真想不到自己的爹爹为了名利竟然如此机关算尽非要至娘亲于死地,她不想相信,不敢相信,可却又不得不信。
她不明白为何从未相爱过的二人非要结合,还生下了自己!
她也弄不懂这人世间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以致娘亲虽心系他人,却还是要委身于爹爹!
但最最刺痛她的还是爹爹为了欲望彻底泯灭了人性,连做出夺人性命这种丧尽天良之事都未感到于心不忍...
那是她的爹爹么?是那个爱她,宠她,愿意满足她一切意愿的爹爹么?他临终前有没有为自己今生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呢?
这一刻,虽被“万箭穿心”,可赵虬枝却没有哭。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都去哪了,也许是被接连的变故抽干了,也许是对惨淡的人生麻木了。
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木然地坐着,无光的双眸不知看向何处...
其实此刻的赵虬枝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再加上有孕在身,她的情绪有些失常。
上辈子的种种恩怨搅得她很久很久不能安眠,好在沈娇蓉、吴承昊二人的细心照料,才使得赵虬枝在他人看来似是逐渐释怀了。
一天,已有七个月身孕的赵虬枝心平气和地对吴承昊说道:“承昊,孩子估摸着还有两个来月就要出生了,你写信给洪勋,叫他回来吧!我不想孩子出生的时候见不到父亲!”
她知道虽然洛鸿勋在这事上撒过谎,犯过错,可他既不是罪魁祸首,又非罪大恶极,而且他这么做也并不是绝对出于贪欲,怎么说也不应该被打入“死牢”。
而且如今已经清醒了的赵虬枝回过头来看待过往,终是认为洛鸿勋对自己的情意非虚,确确发乎本心,因而还是得给他个机会,二人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才是良策。
于是,她思来想去后决定原谅对方。
听她这样讲,吴承昊自是十分高兴,他心想看来大小姐终于开了窍,想通了,说不定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团聚,因而他立即应承下了写信一事。
可吴承昊曾告知过洛鸿勋,他若出狱,便可直接来乐昌找他们,并且这里的地址对方也是知道的。
但过去了这么久,大伙却一直都没有洛鸿勋的任何消息,难不成他人还扣在狱中?
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从韶关去趟广州确实不太容易,翻山越岭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了流氓匪寇小则伤财,大则丧命。
不过,好在几日后吴承昊的堂弟吴有广有事要亲自前去广州办理,于是吴承昊给了他些银两托他前去衙门探探消息。
这一来一回就又过去了近一个月,而堂弟回来时,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而是一张冰冷的纸。
纸的最上方写着一个大大的“斩”字,紧接着后面是“以下人等四月初五于流花桥斩首示众”一行小字,接下来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其中左下角“洛鸿勋”三个字赫然在目。
此时已是五月初一,这样看来名单上的一行人等早就已经作古归西了...
接下来,沈娇蓉、吴承昊还有堂弟吴有广三人在客厅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身为亲友的吴承昊和沈娇蓉,二人虽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吴承昊想不明白清廷对洋人唯命是从也就罢了,竟还会这般是非不分,草菅人命,拿无辜的老百姓开刀抵过。
当然,他也责怪自己,没早点去广州城探听情况。
而沈娇蓉则一面愤恨地直跺脚,一面凄厉地咒骂个不停。
此刻,她痛心疾首,连肠子都悔青了,她想着若是自己早知道表哥没有安然出狱,那她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他申冤,救他出来,也不至拖到他被斩首示众。
可释放了一阵后,沈娇蓉还是得强忍着悲痛,敛着情绪对其他二人叮嘱道:“这事千万不能让虬枝知道,这几天她的心情才刚好一点,所以她再也不能受任何打击了,若是她知道了肯定会受不住的...”
一旁的两人听了这话只得哀伤地点头默许。
可沈娇蓉说这句话时,赵虬枝却恰巧散步归来经过窗前。
“他们三个在那商量什么大事呢?竟还不能让自己知道?”
不明所以的赵虬枝心中不禁暗暗思量着。
紧接着,她伸直了脖子悄悄探向屋内,却见吴承昊手里拿着一张大大的纸。
她寻思着那八成是个告示,且见三人神色慌张仍嘀咕着什么,于是乎,赵虬枝的好奇感激增了数倍。
然后,她拖着沉重的身躯,紧走了几步踏进了客厅中,继而面色蔼然地朝大伙说道:“你们三个在商量什么,还不能让我知道?”
三人见她突然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刹那全都吓傻了眼。
尤其是吴承昊,此时手里正还拿着那张“斩”令。
于是他慌里慌张赶紧背过手去,将其藏在了身后。
赵虬枝见三人举止十分异常,因而更是狐疑四起。
默然良久,她惊异地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番后,沉下脸来对吴承昊命令道:“把纸给我看看!”
吴承昊虽善于装傻充愣,可面对这档子人命关天的大事时却明显露了怯,只见他支支吾吾地问说:“什么纸?”
“别跟我装傻,快点拿出来,没听到么?”
赵虬枝急了,板着脸用强令的口吻再度下了指。
多年来,吴承昊对她皆是唯命是从,从不违逆。
此刻,他焦急地看了看旁边的沈娇蓉后,见对方也干瞪着眼睛,没有办法,于是他只得乖乖地将纸上交了。
须臾间,三人均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地留意着赵虬枝的变化。
接过那张纸后,赵虬枝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本以为只是一张单纯的“斩首”告示,可当看到左下角“洛鸿勋”这三个字时,她那晶莹的双眸却立即变得黯然无光了。
倏忽间,赵虬枝感觉自己的头脑轰然炸裂,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当即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栽了下去。
好在一旁的三个人都离她不远,大家见此忙冲上前去将其托起。
接下来,真乃祸不单行。
赵虬枝因大受刺激,情绪崩溃,早产了,且还提前了近一个月。
她生下了一个四斤多重的男婴,俊的很,眉宇间满是她和鸿勋的影子。
且按照此前自个同鸿勋的约定,赵虬枝将儿子取名为洛康靖。
可她自打瞧了那张告示后,精神就有些不太正常了,整日神情恍惚,一脸的绝望不说,饭也很少吃,甚至连话都没再对任何人说过一句。
产下男孩后的第十天清晨,睡梦中的沈娇蓉隐约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见迟迟没有休止,放心不下的她便去了赵虬枝的房间。
可令她倍感意外的是屋内除了男婴外并无旁人。
见状,沈娇蓉大惊失色,慌忙抱起洛康靖一面安抚,一面四下找寻赵虬枝的身影,可却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