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觉得这么站着也不是一回事儿,便拉了把凳子坐在两人后面,修长的腿往前一伸,隔在两人中间,像是栅栏一样,这样两人既可以说话,却没办法靠得太近。阿离觉得自己冰雪聪明,先生和琬琰都没有注意到阿离心里的小九九。
先生隔着阿离的长腿对着琬琰道:“·······当年丹阳城大火,我亲眼看着熊璆战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先生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让人听了觉得十分悲痛。
琬琰拭去眼泪回道:“琬琰年幼,只记得被下人带着逃离丹阳,被追杀了一路,最后是君收留我于九坑,琬琰才有机会活下来······”
先生有些哑然,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真是没想到陆阳会收留你”。
琬琰抬起了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看样子没有理解先生的话。
“你父亲是陆阳当时的死敌·······”先生淡淡的回道,眼睛依旧是无底的深渊。
琬琰倒吸一口冷气,颤颤巍巍的说道:“可···可是·······二十多年来,君从未苛待过我,三年前还破例让我入九堂垣任少司命”。
先生突然苦笑了一下:“所以啊,我才说陆阳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琬琰听到此话,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低下了头看着泪水打湿的裙摆。救命恩人竟然是亲生父亲的死对头,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都不舒服。
先生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声音哽咽的说道:“···都是我不好,若是当年我能快一些·······就能腾出手来救你父亲·······”
阿离坐直了身子,担心的看着先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先生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然情绪失控至如此地步?
未等阿离开口,一旁的琬琰抢先一步说道:“先生切不可自责,君说过先生虽然不是苗人,却心甘情愿做九堂垣主祭,先生救的是南疆万万百姓,是为大义,为众生。南疆万民呈先生此情,至死不渝。我虽然思念父亲,但是生死有命,琬琰从未怪罪过任何人,更不会怨怼于先生······君有时也会提起父亲,君说父亲舍生取义,亦是为苍生。所以我想,即便活着的人悲痛万分,对家父或者像先生这样的人,只能心存敬畏,无可非议”。
阿离有些惊讶的看向这位女子,似玉般的脸颊上还留着泪痕,湿漉漉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气,遮住了清澈灵动的眸子,让人把心都疼碎了。阿离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等年轻的姑娘,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确实令人惊讶。
先生抬起头来打量着琬琰,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看来陆阳把你教的很好”。
“但是君从未提过和家父有什么矛盾······”琬琰低着头说道,声音弱弱的。
“因为,他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先生回道。
琬琰抬起头看着先生。先生站了起来,再一次走向窗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背对着身后两个小朋友说道:“不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有不甘,再有愤懑,终归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又与你们何干?能放下恩仇,一笑了之,还能不计前嫌,确实令人敬佩”。
“先生·······”琬琰又开始哽咽了。
阿离觉得这样下去,面前这位姑娘能哭个没完。自己又是什么都听不懂,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不仅如此,先生也是异常的情绪化。他这位大神仙什么没有经历过,情绪这样波动,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
阿离觉得还是打断这两个人的回忆比较好。先生本就身体欠佳,不宜感怀伤神。
阿离对着身边的琬琰说道:“听闻姑娘身世悲惨,令人掩泣。令尊又和我家先生一起出生入死过,但是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姑娘请节哀。只是,还不知姑娘不远万里来中原是来做什么的呢?”
琬琰注意力被拽了回来,擦了擦眼泪,回到了之前的高傲之态。整了整衣服,正襟危坐起来,冷眼看着阿离,一脸的不屑,一句话都没有说。阿离心里又开始冒火了,这什么人啊?我招你惹你了?
先生虽然怀念旧人,感慨万千,但看着旧人之女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心里甚是欣慰。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现在还是说正事比较好。
先生走回来坐下,笑着看着琬琰,等着她回答。琬琰看先生时,眼里的烟雨全散了,透着明亮的光,和看阿离时的那种厌烦的眼神截然不同。阿离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微笑,心里默念着: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琬琰恢复了一开始的沉着冷静的声音,对着先生回道:“君的身体已经无力维持九堂垣。百巫厅有分裂之象,卯蚩的后人囚禁了布儿莽,私自外逃,听说是寻找当年卯蚩求之未得的术法”。
先生听了后,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卯蚩后人?他们知道卯蚩当年到底在找什么?”
琬琰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君说卯蚩死之前应该是给后人留下了什么密令。现在她的后人应该就是依照命令在行事。当年经历百巫之乱的人,除了君和先生,其余的皆尸骨无存,现在的草鬼堂,除了卯蚩后人,谁也不知道当时她到底想干什么······”
先生的脸色越来越越沉重:“当时陆阳重伤,我带着他去了九坑,卯蚩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尽的,如果她是在自尽之时留下密令,难不成是在刻意躲避我和陆阳······?”。
“依据君的推测,卯蚩应该在寻找一种关于灵力的术法”琬琰说道。
“关于灵力?”阿离突然插了一句嘴。
被打断的琬琰和先生都扭过头来看着他。阿离被两人看得有些尴尬。
“先生之前不是说那些人是在找山灵的墓地吗?”阿离对着先生说道,“这个叫什么卯蚩的人会不会就是在寻找这个山灵?”
先生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早就想到了,对着琬琰说道:“我在草鬼堂那段时日,卯蚩就对灵力之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她还问过我很多关于灵力的事情,我当时也没有在意,觉得她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直到百巫之乱开始后,我才意识到卯蚩的心思绝不止好奇这么简单”。
“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个山灵,还遇到了一个给流民下蛊的苗人。他不是草鬼堂的人,但他死之前提到了卯蚩,我当时猜测应是和卯蚩有关的人在寻找关于灵力的东西”。
“再有就是······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位即将临盆的女子,她被种了血藤·······”
琬琰听到“血藤”二字,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清澈见底的眼睛写满了惊恐。
琬琰和先生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先生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从琬琰的眼睛里却可以读懂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