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已帐下的精锐营确实名不虚传,一个个都是精壮彪悍的壮汉,也许是长久在矿洞之中劳作的缘故,肤色都是青惨白皙,但肌肉贲张刚劲有力,尤为可贵的是纪律森严,举手投足之间一板一眼,绝没有松松垮垮的形态,可谓难得的强军之容。
赵宽在近处细细观察,心内不由大叹可惜。若是由他来操练这营黄巾士卒,三月之内便可将其练成天下间一等一的劲卒,都是练兵的好苗子啊。
“站住!干什么的?”
赵宽方接近卜已精锐营,便被人喝止,并用长枪指住。
“小人是阳翟卞东帐下士卒赵宽,有要事求见卜帅。”赵宽将双手高举,示意自己手中并无武器。
“你算什么东西,卜帅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快滚!”那人喝骂道。
赵宽冷笑道:“那你又算什么东西?我有要事在身,若耽误了大事,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快去叫你们长官来,我有话说。”
赵宽这幅有恃无恐的态度让那守卫的士卒拿不定主意,沉吟片刻之后,还是乖乖地跑去后面,将自家队长叫了过来。
还不等那队长开口,赵宽便抢先说道:“这位师兄,请你回禀卜帅,小人有逃生计谋献上,时间紧迫,还请师兄快快报上去,迟了恐怕就不灵了。”
“逃生计谋?当真?不会是诓我的吧!”人人皆有畏死之心,黄巾军的形势明眼人都看的明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猛然听到赵宽说有逃生计谋,那队长不由心动,便忘了盘查赵宽的来历。
赵宽佯作变色道:“诓你对我有甚好处?我也是为了黄巾一脉血肉相连,不忍大家伙都死在这里,这才壮了胆子来献计。你若不信,我拍拍屁股便走。你们死你们的,我自去独活。”说着,转身作势欲走。
那队长忙跳过来拦住赵宽,陪笑道:“这位师兄且慢。你要我回报卜帅有逃生计谋,总要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要不然我也不好说哇。”
赵宽想了想,附耳对那队长道:“我的计谋是不能外泄的,否则就不灵了。你就这么回报卜帅,依我的计谋行事,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救下来,但保证能活三五千人!而且时间紧迫,越是拖延,能活下来的越少,还请卜帅速速决断!”
当那队长听到赵宽说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救下来时,已经有些信了。如今这局面,便是大罗神仙来,也没办法救下全军,赵宽实话说能救活三五千人,那便是对这个数字是经过考量和计算的。
“师兄且在此等候,我去去便回。”那队长略一犹豫,便抱拳一礼,回身便走。
不过半柱香时间,那队长便喘着粗气过来,拉着赵宽便道:“卜帅要见你,快跟我走。”
才走了两步,转头看见赵宽腰悬佩刀,不禁支吾道:“师兄,你这武器……”
赵宽朗声笑道:“不用为难,我晓得规矩。”说着,自觉卸了身上的腰刀,赤手空拳跟着那队长进去。
一路穿过五六队劲卒组成的阵列,来到了大阵最后的一个五丈方形的空地上,背靠着“卜”字帅旗的旗杆,一位精瘦的四旬中年男子盘坐在一块大石上,面容憔悴,颌下蓄着长须,头上包着一块用金边绣成的黄巾,想来正是东郡黄巾之首卜已。在他的身旁,站着五六位小头目,身材各异,神情凝重。
赵宽上前一步,在距卜已一丈左右的地方跪拜行礼,道:“小人赵宽,拜见卜帅。”
“免礼,起来说话。”卜已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挥挥手道,“听说你有逃生计谋?且听你说一说,若果真有用,重赏!若是来消遣我们的,你也不用再回去了。”言下之意,若赵宽的计谋无用,便要杀了他立威。
赵宽环视四周一眼,坦然道:“小人这计谋,要确保不给外人听去方可,卜帅……”
卜已眉头一皱,道:“不用故弄玄虚,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之人。有话快说。”
“那好,小人便斗胆说了。”赵宽微微一笑,“卜帅所虑者,不外乎前有官军不断压迫,后无渡船横越黄河天险,退无可退。小人有一法子,可让大军越过黄河逃生。”
卜已猛地站了起来,激动道:“当真?”
赵宽傲然道:“自然是真的。多了不敢说,只要实施过程中不要出乱子,至少可让三五千人活命。”
“不能再多了?”关于救活人数的问题,想来是那队长方才禀报过,故而卜已倒也没有意外,只是略有不甘。他顿了顿,叹道,“罢了,你还是先说是什么法子吧。”
“要说法子也很简单。卜帅,可抬眼看看这集市的屋舍楼台都是用什么材质所建?”赵宽悠悠说道,“这可都是木材!拆屋为木,一根原木可浮渡八到十人,只要用带子将士卒的身子与原木绑住,即可横渡黄河。只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拆了十几间屋子,就能救活三五千人。”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拆了屋子取原木浮渡黄河,哪怕是被水流冲到下游,存活的几率也至少在八成以上。一幢屋子,至少有三四十根原木搭建而成,每根原木搭载八到十人,只需拆十几幢屋子便可救得三五千人了!而集市之内,屋舍何止百间?
卜已还没说话,几个心思快的小头目已测算了出来,纷纷高兴地向卜已说道:“卜帅,这小子说的没错,拆十几间房子就能逃生了。哈哈,这么简单的法子,为何我们竟想不到?”
卜已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不禁展颜夸道:“好计谋!事不宜迟,快快传令下去,拆屋取木,横渡黄河!”
赵宽急叫道:“卜帅且慢!”
卜已一怔,问道:“小哥怎么说?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这般堂而皇之的下令自然是不行的。官军在前急攻,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攻进码头,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后方没了退路,这才鼓起勇气与官军决一死战。你拆屋令一下,大家都知道还有存活的希望,谁还肯在前头抵抗官军?那我们还有时间去拆屋子取木头么?”赵宽缓缓道,“所以,我献计之前还特意说了,这计谋不能给外人听去。说实话,这一计实在是断尾求生之计,知道的人绝对不能多,也不能扩散出去,一旦扩散了,必然会导致全军崩溃。”
此话一出,卜已与众头目的脸色都变了。幸好赵宽阻止的及时,方才大家欣喜之下,竟忘了还有这一层,差点酿成大祸。
“幸而小兄弟阻止的及时,多谢了。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做才好?”卜已稳住心神,竟走上前来拉住赵宽的手,虚心请教。
可惜可惜,现在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否则一刀将这卜已的脑袋砍下,那就是斩敌酋的首功!当然,这事只能想想,哪怕手里真的有刀,却也不敢真的这么做。这可是在敌营之内,就算杀了卜已,那也要给他陪葬。
赵宽心中恶意不止,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道:“卜帅过誉了。依小人之见,该当将此事瞒住,先定夺哪些营头可随卜帅横渡,将人数控制在五千人之内,然后将此事只通报到这些营头的头目即可。接着,可下令这些营头以拆屋搭建最后防线为名,每一什取一木待命。当这些士卒取木完毕,才下令以原木为队列,撞开码头区的士卒,横渡黄河。”
卜已细细听了,心内惊叹不已。这少年心思之缜密,决断之狠辣,真是可畏可怖。一连串的动作,都是以保障这五千人安全撤退为第一要务,至于其余万余人的性命,根本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仿佛那就是个数字,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这少年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啊!这样的人才,为何从未听卞东提起过?
卜已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现在生死关头,也来不及想这些,连忙叫过几个心腹,在一旁仔细测算了撤退的人数。随后,便令人去外面传令几个与自己亲近的营头头目来见。
卜已直领的一营由矿工组成的精锐自然被列为第一撤退序列,随后便是三个向来唯自己马首是瞻的营头,这般一算,也有了四千余人。卜已在心内盘算过了,其实最关键的就是矿工营,只要这一营还在,他就随时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一营才是他真正的本钱。至于其他的营头,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可惜,乌合之众而已,哪里招募不到?
三个脑袋上包着绣金黄巾的大头目先后来到。卜已将逃生之事大致述说一遍,那三人本以为是必死之局,进来时的神情都颇为沉重,此刻一听,竟还有逃生之法,最关键的是卜已在这紧要关头,还念着拉他们一把,一同逃生,心内不由感激涕零,纷纷在地上磕头行礼,大表忠心。
“此事坚决不可外泄!否则大军一乱,谁也救不活。切记切记!”卜已慎重地叮嘱道。事关身家性命,那三个大头目自然指天发誓,决不外泄丝毫。
在一旁默默看着卜已各番布置的赵宽却在心内连连冷笑。自己这般辛苦谋划,岂能真的让你们断尾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