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集市已经不复之前的混乱,虽然黄巾军依旧没能组织起营级以上的成建制阵列,但已自发形成的一队队数十乃至数百人的队伍,东一簇西一团,各兵种混杂,抱团抵抗。
赵宽曲以孤军之势深入其中,时间若久,必会被他们生吞活剥。只是韩高军令既下,也无法推脱,只能向前。
才走出百来步,便受到了黄巾军三面夹击。前、左、右均有数十黄巾军蜂拥而上,恶狠狠地挥舞着军械直扑过来,面孔狰狞,嘴里还叫嚣着骂人的话。
“两翼防御,正前方突进!立盾!”赵宽大喊道。
“跳荡手立盾!”屯长和队长们纷纷跟着喊话。
“轰”地一声,身处两翼外围的跳荡手们整齐划一地将身子一蹲,盾牌同时驻在地上,用肩膀死死抵住。
“两翼长枪手配合盾阵防御,前方跳荡手持盾推进,长枪手攻击,进五刺二!”赵宽又喊道。
负责两翼防御的长枪手各分为两排,每排五人,听令弓下身子,呈防御姿态,若有敌人冲过来,手中长枪便从跳荡手的盾牌之间刺出去,毒龙一般迅猛快速,敌军往往还没接近,便被刺翻在地。如是者连续刺杀了十余人,黄巾军见官军盾牌防的密不透风如乌龟壳一般,而长枪刺出之时又狠又准,中者非死即伤,即便一时不死,也被前排跳荡手补刀杀死。官军的阵型如同刺猬一般,黄巾军这边却都是临时集结而成,街道两边俱是屋舍、篱笆和灌木杂物,地形狭窄复杂,兵力无法展开,又没有什么克敌的重型武器,在莫名其妙死了十几个人之后,其余人只能纷纷后退,一时间哪里还敢靠近?
而官军的正前方却是跳荡手和长枪兵并排站立,六名跳荡手和四名长枪兵组成一队,共组成三队。最前排的跳荡手将六面盾牌横置,防护住队列每个人的正面要害处,在赵宽的指挥下,每向前推进五步,便略停一下,由长枪兵刺击两次,然后整队散开退后,由第二排顶上最前列,第三排依次跟上。如此这般三队轮流交替前进,一步都不许多踏,也不许多刺击,既保持了队列的完整有序,又保证了前排突击的士卒留有充沛的体力。
赵宽这个曲之所以能维持如此有序的队形和严苛的纪律,完全得益于平时严格的军姿队列等集体项目训练。每位士卒都如同机器一样,只知遵照训练中要求的要领去做,完全不去担心自身的安全。因为赵宽在训练时每天都在告诉他们:“要相信你的袍泽,他们一定会护卫你的安全。袍泽之间,生死相依,血浓于水。”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要整个阵型不乱,每位士卒都处在同伴的保护之中,同时,也给予他人保护。偏偏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己保护自己。
赵宽的百人阵就这么迎着塞满街道的黄巾军不疾不徐地向前推进着,进五刺二,每遇敌阵,便如重锤敲击一般,狠狠地向前凿进去,挡者即死,毫无例外。须臾功夫,便轻松破掉了六股黄巾军,杀伤杀伤敌军约两百余名。
组织好士卒,随队跟在赵宽百人阵之后的韩高见了这百人阵如此威势,不禁目瞪口呆,口中喃喃道:“不意这降卒杀才竟有这般能耐!好厉害!”
他扪心自问,即便是自己亲自带着一曲士卒,也不能够这么整齐有序、毫发无伤地轻松突进。虽说现在的黄巾军早已不成建制,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列阵型,攻守作战全凭一股血勇之气,但毕竟人数太多,哪怕是用人来堆,也可以将赵宽这百人阵埋没在人潮中。
等百人阵又推进了约百步,赵宽觉着前排三列士卒已经有些疲倦,便挥手大叫道:“立定!后队接替,换阵!”
“换阵!”各队长跟着喊道。
两边侧翼的跳荡手和长枪兵纷纷转身,倒卷上去,包住了前排担任攻击的三列横队,而一直处在中间休整位置的士卒则四散开来,接替了两边侧翼的护卫,原先在前排担任攻坚任务的三列横队等两翼完全合拢,才后撤几步,退回中间位置随队步行休整。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百人阵推进的一直很顺利,但赵宽心中却忧急如焚。黄巾军实在太多了,越到后面人数越多,抬眼望过去,集市街道上已经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人。百人阵推进的时候像机器,但毕竟不是真的机器,整个阵型只要有两三人因心中畏惧或体力枯竭导致动作变形,便会使自身的防守出现漏洞,如果这个漏洞被敌人抓住,突破进来,那百人阵的整个防线就会崩溃瓦解。而一百人如果各自为战,给这条街道上的黄巾军塞牙缝都不够。
他回头悄悄望了一眼身后,却见韩高正带着数百士卒在自己身后展开清除扫荡,将那些被自己这个百人阵击败溃散或落单的黄巾军一一枭首,杀得极为痛快,却根本没有让别的曲接替自己的意思。
“这贼厮鸟!这是真想我死啊!”
赵宽肚里暗骂着。因为降卒的身份,韩高素来不待见自己,平日里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每有不快,骂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帮你洗个脸,哪怕赵宽再怎么低头做人,他也能从鸡蛋里挑出几两骨头来。因而赵宽对韩高也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装聋作哑,绝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但谁也料不到,韩高这厮对自己的成见竟这般深,居然要借着战事来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
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就因为自己是个降卒么?赵宽百思不解,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如何在绝境中求生才是正理。就这么傻乎乎地向前推过去,阵型总有维持不住的时候,还是要想个法子才行。
赵宽咬着牙齿,大脑极速运转,双眼左顾右盼,突然眼前一亮,发现就在左侧方不远处有一条不宽的窄巷,虽不知那条巷子通往哪一处,但自己这百人阵钻进去,无论前后有多少黄巾军堵截围攻,正面对敌的总是只有那五六个人,只要依托巷道地形,凭着手下这些精兵,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届时韩高问起,为何会进了巷子,大不了编个“迂回进攻”或是“被敌军逼入巷子”的理由糊弄过去。无论如何,总比傻乎乎的去硬撼成千上万的黄巾军强。
“锋矢阵!跳荡手突进,长枪手护卫!方向,左前方巷道!”赵宽再度下令变阵。
与之前的稳扎稳打不同,凡采用锋矢阵,要诀便是快,由二十名跳荡手组成一个三角形地箭头进行快速攻击,长枪手则跟随在后起防御作用,这是为了速度而放弃一部分防御的阵型。
赵宽一马当先,提刀持盾冲在最前方,左右分别由铁五和雷碳承担护卫重责。原本堵在前方与赵宽这个百人阵保持距离边打边退的一股黄巾军,见到他们突然加快了攻击步伐,一时不查,竟被赵宽带着人直接冲了进去。因为是刚刚换阵,以赵宽为首的这批跳荡手体力较为充沛,再加上又是赵宽这个主官亲自担任箭锋,士卒们个个奋不畏死如下山猛虎,盾挡刀劈,勇不可当,一眨眼功夫,便将这股约百余人的黄巾军杀得四散而逃。
赵宽不敢多作停留,更不敢去追击,只是带着麾下士卒向左前方的巷道冲去。因为他们冲的快,周边的敌军并没完全清除,又反包了回来,将他这个百人阵团团围了起来。
远远吊在后面的韩高发现前方异变,不由跌足骂道:“怎么回事?这杀才方才不是打的好好的,一步步稳扎稳打便是,现在怎么会被敌军反包了。”
旁边一个曲军侯不由担心道:“司马,赵宽他们陷入敌阵,我们要快快上去接应才好,要不然恐怕凶多吉少。”
韩高一抹胡子眼一瞪,道:“我不知道么?要你提醒?只是如今我们这里兵少,现在冲上去,便是添油之势,救不救得出赵宽部且不说,就怕我们也一同陷了进去。且等后方援军来了之后再说……”
那曲军侯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转头目视着赵宽的百人阵被越来越多的敌军淹没,心中一片冰冷。
他是有些知道韩高为何看赵宽不顺眼的。倒并不是说赵宽的降卒出身有多么的遭人嫌,而是赵宽的这个曲军侯实实在在地是从韩高嘴里虎口夺食夺过去的。
原本赵宽曲的曲军侯位置,韩高是准备留给自己的亲信的,据说连校尉皇甫骊也是同意的,只要报请皇甫嵩,就能任命。谁料阳翟一战,赵宽入了皇甫嵩的法眼,将这个位置赏了给赵宽,如此一来韩高的打算便是落了空。
也许是韩高曾经承诺过亲信什么,又或是拿了什么好处,结果煮熟的鸭子竟飞了,不但使他那亲信心有怨怼,更让他颜面扫地,故而深恨赵宽。
可万万让人想不到的是,就因为这么一个原因,韩高便坐看赵宽去送死。此人心胸之狭隘,心思之狠毒,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跟着这样的主将,只怕睡觉都要睁着眼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