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深林中的一匹孤狼,冷漠而难以靠近,他有他的执着,骨子里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但若是信了,不过是一辈子而已。
今夜,黑风双煞第一次行动!
三斤没有飞檐走壁,而是踩着阴影潜行,每一个动作都很随意却又恰到好处。速度很慢,偶尔会打出一些简单易懂的手势,方便身后的刘海理解。
跟踪、潜行、刺杀,三斤并没说过要教刘海些什么,他总能以最自然的方式将自己的经验传授出来。
一次两次或许很难发现,今夜却是倾囊相授,从脚上特制的靴子,到手臂暗藏的袖箭,从跟踪潜行到突袭刺杀,良师益友不足以形容这份友谊。
刘海做的计划很简单,柳湘云既然已经暴露,索性将她当做诱饵,不管有多少鱼儿被吸引过来,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有自己盯着,柳湘云也不会有太大危险,若真有一天鱼饵脱钩,他也可以及时带着家人离开。
柳家马店有强大的信息网络,却缺少对危险的反制能力,也缺乏足够的凝聚力,或被那些下九流知道敌人是燕王,肯定会作鸟兽散。所以,刘海隐瞒了老爷子,隐瞒了柳湘云,他要独自去排除这颗脚下的地雷。
夜,清冷而萧瑟,刘海却是心潮激荡,他有那个决心!并且,他的心底还隐隐的藏着股怒气。
与燕王作对看似很傻,自己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捕快,但他并不需要与燕王硬碰硬,若真有一天不得不为,他会让朱由检知道什么是匹夫一怒!
二人时而疾走,时而停歇,或有猫步浅行,也会伏身观望,月色下的山阴有时灯火辉煌,有时孤寂荒凉,这也是豪奢巨宅与破落下民的界线。
昨夜像在半空飞行,虽然恣意畅快,却是一个人的放纵。今夜才是第一次认真的观摩夜晚的山阴。
他们从城西北到了临江楼,未作停留一路往南,翻出了城墙一路疾奔,很快就看到了沙坪码头那一排排低矮屋舍,三斤在路边一片小林子里停了下来。
“今晚应该不会有动静,高起潜刚刚打下虎丘寨,没有那么快顾及柳湘云。昨晚你杀的那三个人应该是原本就在山阴的探子,他们在得到高起潜命令之前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
江风刮入树林,枝叶相互拍打,哗哗哗的响,刘海不知道三斤带着自己到这里有何用意,他对三斤同样的绝对信任。
当他向三斤讲出了自己的计划,三斤无条件的选择支持,还将计划完善到了每一个细节,以及自己没考虑到的各种隐患。
刘海道:“那么,我们今夜的目的就是熟悉一下街道,以及夜间的灯火明灭、人流动向,再寻找两处容易监视隐藏的地方?”
三斤点头,道:“我们对山阴的熟悉只是白天,夜间与白日的街道别区甚大,需要仔细观察。不仅如此,我们还要站在敌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哪里方便监视,从哪里突袭更加容易,撤退的时候从哪条道出城才能脱身。只要弄明白了这些,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刘海一拍大腿也明白了过来,笑道:“难怪我没能在柳家马店查到任何消息,那些探子像是消失了一样,难怪牛大的尸体是在城西的坟地发现的,哈哈。”
刘海指着前方的码头区说道:“这一片地界是秦老爷子的地盘,是山阴最混乱的地方,柳家马店的人极少能有在这一片区域站得住脚的,衙门也对这一片地界视而不见。
所以,高起潜派出的探子,极有可能隐藏在这些棚户的某一个角落里。”
三斤道:“确有这种可能,但他们的据点也有可能在城里,他们都是经过特训的探子,如果一心想要躲藏,柳家马店的江湖人是很难发现他们。”
“那我们也得去看看,这边至少是一条最方便逃跑的路,随便一条船进了江里,就能很快的消失在江雾中。若是鱼饵被抓,我们反应稍慢一点就悔之晚矣。”
刘海一马当先走出了树林,学着三斤的动作猫步前进,虽是初学匝练也是有模有样,在夜里没有人能比他观察得更仔细。
潜行不是隐身,而是对周遭环境、人员视线的判断,各种动作目的只是不被人发现。这就像下棋,老手能够往后看三步,刘海却能看到五步之后。
山阴县是一个商贸集散之地,城内在夜间也不会宵禁,偶尔会有江湖人争斗,但居住环境还算安全,整洁。
沙坪码头区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刘海在山阴居住了二十年,去过秦老的仓库,去过码头,去过镖局的交货点,但从来没有来过棚户区,甚至想像不出哪里还有比这里更恶劣的地方,这简直就是个垃圾场。
野鸡、醉汉,冻死的乞丐、夹着尾巴的野狗,横冲直撞的凶徒提刀带棍,低头疾行的斗笠人行迹可疑,更别提赃乱的环境,嘈杂的街道。
二人根本就不用再隐藏,就算他们都戴着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三斤露出了腰间的短剑,将背上的神机弩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弩机被一层麻布包裹着,继续背在后面会被不开眼的贼人惦记。
神机弩是刘海从黑衣人尸体上捡的,一起捡回来的还有十二根淬毒弩矢和三斤身上的短剑。
刘海的劈风也经过了伪装,刀鞘根本没带出来,刀柄也用布条裹了起来,没人能看到上面的猫眼石,而从这把刀认出刘海的身份。
一些蠢蠢欲动的蟊贼见到雪亮的刀身,渐渐的息了歪心思,只是好奇这两个黑人来此的目的,也许稍矮的那个怀里抱着什么宝贝,来黑市销赃来了。
地面是卵石混杂着红土铺就的,却没有码头附近那条红白相间的大道的美感,各种杂物与污水混合红泥碎石,踩在上面比下雨天的泥泞小道还要恶心。
不过刘海在杀人之后心理素质有所提高,相应的,对这种污浊环境的抵抗力也增加了不少,他只是皱眉看着左前方的赌档。
“小心。”三斤提醒道
赌档的大门只是被两块厚布遮掩了一下,布幔上一边写着一个赌字,这会儿赌档内正有一场搏斗,各种打砸呼喝的声音传了出来,通过布幔的空隙可以看到有十几个人在混战,暂时还没有动兵器。
来往之人视若未见,毫不在意,这种场面在这个地方也许已经司空见惯,刘海晒然一笑,“没事,看来我们还是太小心了。”
二人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他们要将这里街道走一遍,不管是热闹的大街或是阴暗的小巷都不能错过,不一定能有什么收获,但必须提前熟悉地形。
却不料想麻烦在此刻找上了门,一个人影从赌档的布幔间倒飞了出来,正好摔向了刘海。
刘海没有避让,伸出左手轻而易举的抓住了这人,反手又扔了回去,这个倒楣的家伙以更快的速度飞进布幔,砸在了赌场打手的身上,砸倒了一大片人。
这下子麻烦了,这群打手刚收拾了三个出老千的江湖骗子,一下子吃了这么大亏哪肯善罢甘休,而刘海也没有为这点事儿要跑路的意思,他反而停了下来,看看这些打手会怎么做?
呼啦啦一片人从掀开布幔跑了出来,有人提了刀,有人腰间插着短匕,他们并不知道撞翻他们的人是被刘海单手丢进去的,这些人连匕道都没有拔出来,就将刘海二人围住了。
只有街边面摊上的蒙面妇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她也是黑巾蒙面,小木桌上躺着一根普通的绿竹杖。
引起沈飞燕注意的不是这点小摩擦,而是这两人的打扮。
换上一身男装,再套上头套,可以很好的掩饰身份,她在考虑自己以后也可以这样穿。
黑大个儿力气也不小啊。她将放了油辣子的面条拌匀,掀开面巾一角,一根一根的送进嘴里,偶尔向赌档看两眼。
打手们嘿嘿的笑着,眼睛全都死死的盯着三斤怀里的布包裹,这次看来不仅是出气而已,应该能有不错的收获。
刘海也嘿嘿的笑,手中劈风抬起指向当先一人,阻止了他的靠近,却没吓退这些人,看来还得给点厉害让他们瞧瞧。
“不想死的尽管来!”他大声的吼道
打手们没人上前,也没人后退,仍然嘿嘿的笑着,只有一些靠前的抽出了腰间匕首,他们并不怕刀,谁没有一把好刀?只有看谁更狠,谁的人多,才能笑到最后。
打手中走出了一人,这人也不像什么头领,但所有人都不奇怪,没有急着动手,等着这人交涉。“哈哈,二位这身打扮,看来也是见不得光的,今天既然犯到我们手里也不为难你们,将你手中的包裹交出来就行,至少今天能让你们活着离开。”
呵呵,刘海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山阴的赌场自己不知道砸了多少,哪个打手敢以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本想几下打发了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谁想三斤有了动作。
他将神机弩交给了刘海手里,“拿着,我来。”刚一松手,他脚下发力一个旋身就扑了出去,左脚尖与右手铁爪同时攻向了两个打手,速度之快让刘海都有些反应不及。
嘭,一人心窝受了一脚倒飞回了赌档生死不知,另一人肩甲被三斤右手扣住,五根手指深深的插入了锁骨之间血肉里,那人惨叫之声撕破了夜空,这才让打手们反应过来。
三斤根本没理会这人,右脚一勾左手一提,这人就被凌空提了起来,接着又横着被砸了出去,砸翻了右侧的三人。
三两下就解决也五个打手,但这还没完,刘海只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三斤已经用一式缠腿绞翻了左侧一人,左手撑地又站了起来,右爪果断的抓住了一把将砍未砍的刀身。
似乎只是轻轻一用力,钢刀铛鎯断成了两截,断刃被五根手指捏着。
三斤的眼眸比鹰隼还要犀利,盯上了后边的打手,手腕一抖,手中半截刀身就飞了出去,插入了最后一人肩井。
看似很久,实则只在瞬息之间,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三斤站定,冷眼看着余下的打手。
最近一人,这才反应过来,啊的惊叫出声,扔掉半截刀身,转身跑了。
直到这时,还能站着的打手只有远些的七八个人,但他们都没有了上前的勇气,吓得两眼发直不敢动弹。
三斤这时才开口说话,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黑风双煞办事,闲杂人等速离。”
酷毙了,刘海觉得自己出手也不能这么快解决战斗,这真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一气呵成没有一分多余的动作,将战斗技巧发挥到了极致的表现。
正当他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赌场的布幔再一次掀开,这次出来了二十几个人,个个手握朴刀,看起来比之前的十几个人更难对付。
“住手。”
二楼的窗户推开,一个络腮胡制止了打手们,只听他高声说道:“朋友的鹰爪拳甚是了得,先前得罪了,请吧。”
说完,络腮胡关上了窗子,并不想与黑风双煞有更多的交集,同样也没有给出任何交待的打算。
“走吧。”三斤接过了神机弩说道,“各扫门前雪,莫管瓦上霜。”
“这又是什么规矩?”刘海疑惑的问
“江湖!”
“……”
“黑风双煞,鹰爪拳……”沈飞燕坐在面摊上轻声的念叨了两句。
陌生的名号,未知的高手,真是一场精彩的好戏。
山阴越来越热闹了,沈飞燕望向天空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再圆的月亮也不能照遍世间所有的阴暗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