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一响,官必上堂,闲吏不可阻。
“咚……咚……咚……咚……”
鼓声持续敲响,值守衙役不敢阻拦,唯有怜悯的看着老人,想到接下来的杀威棒,老人到能够撑过20棍?或是仅10棍就一命呜呼。
老人冠发花白,目光坚定,双手执锤,交替敲击,不疾不徐。
老人身体消瘦,身姿挺拔,素袍灰衣打满补丁,气度却不输于华服儒士。
“咚……咚……咚……咚……”
县衙被惊动了,三班皂隶久未闻鼓声,忘了职责,经老吏提醒终于回神,开始准备升堂道具。
六房文书放下笔墨,汇聚前堂一探究竟。
“咚……咚……咚……咚……”
街坊被惊动了,小屁孩儿从围墙探出脑袋,木门在‘吱嘎’声中被推开,人们出现在县衙前的长街,越来越多,他们由近及远向此处赶来。
寒冬腊月,百姓多有在家,县衙有人敲鼓,这就是最稀罕的事儿,哪有不凑热闹之理!
鸣冤鼓代表了什么,这些平头百姓都懂,但是,当蒙受冤屈后敢去敲鼓的人却没几个。
有人认出了老人,这些人从好奇变成惋惜,“这不是北城的王篾匠吗?他那竹编的手艺也是一绝啊,可惜了,可惜这门手艺又要失传了。”
有人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这一百杀威棒下来,哪里还有命回去,这是图个什么啊?”
也有与王篾匠相熟的妇人,她向人们解释道:“这王老头固执,年初粮荒,我男人看他家不好过,送去二斤粟,这老头宁愿饿死也不要我家的粮。
前几天他唯一的孙儿进去了,他这是想要伸冤吧?”
有好心人上前提醒,“老哥,别敲了。回去吧,没用的!”
老人不为所动,一如既往,直到刘海与书生出现在他身后。
老人转身,深藏悲伤,稽首为礼。
刘海与书生还礼,眼见老人伫立堂前,刘海深感惭愧,为刚刚的想法感到无地自容,难道没有这条捷径自己就破不了案了?
老人这样做的确能逼迫县令升堂,可一百杀威棒打在老人的身上,就算能不伤筋骨,也不是那么好挨的,这心中实在不忍。
刘海决定让老人回家等着,这个案子他自己也能解决,“王老,您这又何必,我二人既然答应你,就会尽力去做。”
老人摇头:“老朽当然相信二位,所以我就来了,非是告官而来,只愿我孙儿能无罪。”
刘海接着劝道,“王老,您还是回去吧,我向您保证一定将王卜凡送回家。”
老人道:“刘捕头不用劝我了,卜凡是我王家的独苗,我这老头子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只要能救出卜凡,死也值了。”
老人说完,毅然从胸口取出一卷发黄的宣纸,宣纸书满蝇头小楷。老人将有字的一面展示于众人,苍老的声音响彻长街:
“吾孙卜凡,恭孝知礼,勤勉好学,年方十五,身陷囹圄,蒙冤待雪。
老朽不才,耄耋残躯,击鼓犯颜,身死不悔,唯愿青天,还以公道。
腊月初七,吾孙王卜凡于潘家废园枯井中发现丁翠尸体,遂往县衙报案……”
刘海与书生相对苦笑,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众目睽睽,唯有依法从事了。
刘海让书生附耳过来,小声交代几句,嘱咐他找个技术好的老吏负责行刑,定不可伤老人性命,这才往内堂走去,有些事得先与县令沟通。
外堂即定,衙役只需照章办事,也没人敢故意为难老人,将老人带入正堂等侯。
街面上的百姓,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入衙观审,只有衣着体面,或是有学识、有威望者才可进入县衙,但其他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
刘海见到县令时,吴县令已经穿好官服,正要准备上堂。
吴广达是元启二年进士,一直赋闲在家,直到元启十六年才花费巨万买到了山阴县令之职。
吴县令这两年还是比较闲的,因为大多数事务都有刘家代劳了,他也懒得理会,只要不耽误他挣钱就好。
直到刘福卸任之后,吴县令才有了亲自断案的机会,他审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枯井陈尸案,这种一言断人生死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此刻听到有人击鼓鸣冤,吴县令兴致大起,正要传令升堂就看到刘海进来。
吴县令袍袖轻拂坐回了太师椅,笑眯眯的打量刘海,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刘贤侄所谓何来?”
刘海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头肥猪,不过他这次有求于人,还是勉强的给吴胖子行了个礼,回道:“吴大人,你可听到登闻鼓响?”
吴县令道:“当然,本县正要升堂问案,百姓有冤屈,我身为一县父母,当为民做主。”
刘海假意恭维道:“吴大人真是雷厉风行,小子佩服,只是按照惯例,小子还是事先给您讲讲情况吧。”
吴县令一听此言,先是一喜,跟着又恼怒非常,若是以往他或可按照刘福的意思断案,但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干预自己的决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哼,刘捕头才第一天上任,是不是太急了,去将铁面叫来,你先跟着学习几日吧!”
刘海乍听此言,恍然大悟,铁面今天一直跟自己作对,原来是攀上县令这颗大树了,还好县衙的捕快估计都在临江楼了:
“吴大人不要误会,先听小子说完,这衙外击鼓的老人与小子有些关系,故来请示大人,这升堂前的杀威棒可否免去?”
吴县令的怒气终于消了点儿,但他还是坚定的摇头,语重心长的道:“贤侄啊,这杀威棒的规矩是祖宗传下来的,也是为了防止一些刁民钻空子,本县断不敢轻废。”
刘海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来见县令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免去杀威棒:
“吴大人,外面击鼓之人不仅是小子的旧识,还是一位有德长者,我看不如这样吧?将一百杀威棒减去一半,算是给我刘家一些面子,又显出大人的仁义和敬老爱老美德。”
吴县令听这话说的有理,也就点头同意了。
刘海一见,马上对外面喊了一声,“进来。”
守候多时的书生闻声立即进入了内堂,书生拱手:“吴大人。”
刘海不等吴县令说话,立马吩咐道“书生,吴大人仁义,将王老的杀威棒减为五十,你亲自去监督行刑,打完板子再来通知大人升堂。”
书生朗声回道:“遵命。”又转身出去了。
“你……放肆!”吴县令手指刘海,这次是真的恼怒了,没想到这小子敢如此僭越,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刘海笑嘻嘻的给吴胖子斟满茶,自己也冲了一碗茉莉花,就坐在了吴胖子旁边,“吴大人,何必生气,这种刹风景的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以您的身份升堂再出去更合适。
来来来,吴大人喝口热茶消消气,小子正有事要向您请教,还望吴大人不吝赐教。”
对于刘海的胡搅蛮缠,吴县令最终没有发作,刘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就是一个老头嘛,等他这五十板挨过去了再说。
外堂很快响起了惨叫声,声嘶力竭、不堪入耳,县令这才痛快了些,一边用茶盖儿拨开浮茶,一边听刘海东撤西撤,偶尔也应和的点点头。。。
刘海嘴上在胡说八道,心里却在吐槽,这惨叫声太夸张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装的。
此时惨叫声传来的地方正在行刑,也没有人敢做假,打板子可是有许多人观刑的,不过惨叫的人不是王老,而是执刑的衙役。
衙役打一板子,就跟着叫一声,还得注意好手上的力度,此时早已累得满头大汗。
老人的臀部早就血肉模糊,巴掌宽的板子打下来,还不能被人看出破绽,那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的。
可是,老人就算痛的几欲晕厥,也硬挺着没有痛呼一声。监刑的书生没办法,才有了行刑的衙役代老人惨叫的戏码。
旁观者俱都不忍,如此惨状也没人想到会是作假,更没人相信老人能挺过来。
可最后,当吴县令高坐正堂,敲响惊堂木的时候,老人趴在门板上任然没有昏迷。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速与本县道来,本县定会为你做主。”
老人此刻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甚至动一动手指都困难,只能用目光寻找刘海和书生。
刘海也在找书生,这个时候他不方便出面,否则县令非得跟他当场翻脸不可,因为他还没告诉吴胖子老人的身份,说白了,老人实际上是告他而来,告吴县令断案不明,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