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最平常的小院,篱笆墙是刚修整过的,竹篱笆上新绑的篾条仍未干透,还带着点绿意,一条老黄狗软趴趴的匍匐在院子里,抬眼看到两个陌生人,只干巴巴的叫了一声,就又打起了盹儿。
院子也很干净,地面的碎石都铺得整整齐齐的,比较违和的是,院子里三间土屋,中间的墙已经垮塌,只剩下左右两间还可以住人。
左边窗户探出一个老迈的身影,看到有人后,说了声“等会儿”又缩了回去。
很快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粗布麻衣的老汉,看得出这是一个讲究的老人,他的领口很干净,带着袖套和围裙,围裙上面沾满了竹屑,那是因为他正在编着竹篓。
老人将刘海二人领进了屋里,将床板仔细地擦了一遍,不卑不亢的请二人坐下。老人又坐回了窗边的矮几,又开始编他的竹篓。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非常灵活,篾条穿梭飞舞,随着手指摇摆,又不失规律,老人一边忙活一边说话,“二位大人,家里简陋,没有茶水招待,你们找小老儿有什么事吗?”
刘海从进门就开始观察这位老汉,言行举止中没看到一点悲伤,若非书生确认,谁也不会相信他的孙儿即将问斩。
刘海道:“王老,我们是为了您孙儿的案子而来。”不知不觉中刘海用出了敬语,这位平凡的老者,却有着让人尊敬的精气神。
老汉道:“你们不是已经定罪了吗?我得多编几个竹篓,多卖些钱,在我孙儿走之前,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刘海讶然,问道:“您已经认命了吗?”
老汉语气很平静,情绪没有一丝波动,“不认命又如何?我儿子儿媳死得不明不白,我孙儿又受此冤屈,世道如此我又奈何,等我送走了孙儿,老头子也该入土了。”
老人已经心存死志,在最后的时间里,他要用他的双手,为他的孙儿准备一餐丰盛的断头饭。
刘海道:“你的意思是说,您的孙儿是被冤枉的?”
老人手中编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显是心里有些波动,声音也大了一些,“当然是冤枉的,他才十五岁,怎么可能女干杀丁家女儿,何况案发之时他根本就不在场,那晚小老儿正把他关在屋里读书呢。”
刘海道:“可是,王卜凡与丁家小姐早有情素,那一夜,又是他将丁翠儿约到废园里去的,有书信为证。”
老人扔下了手中竹篓,气愤道:“我说过了,当夜我将卜凡关起来读书一夜未出,第二天早上,他才去的废园子发现了尸体,并报了案。而且仵作也确认了死亡时间是在夜里。
老头子虽然落迫,但平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就算为了自己的孙儿,也断不会撒谎。”
老人腰背挺直,眼里发着光,正气凛然,声音沉稳有度。就算老天对他如此不公,他仍然能说出一句“平生从未做过亏心事!”
这样的老人教出的孙儿,又怎么会是杀人犯,何况刘海已经从心里相信了老人的话。
刘海道:“实话告诉您吧,我是本县的捕头,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但是您也不要报太大希望,因为除了您的话,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您孙儿的清白,也没有丝毫真凶的线索。”
老人激动的站了起来,“你是说,我孙儿还有洗脱罪名希望?”
刘海重重地点头,道:“若是旁人或许没有办法,但小子还有几分特殊的本领,虽然不一定能找到凶手,至少可以证明王卜凡没有杀人。但需要王老将王卜凡当日所穿衣服拿出来才行。”
老人有些疑惑的看着刘海,他也不是愚昧之人,并不相信一件衣服能证明什么,况且衣服明明被作为证物,收在了县衙内,这个捕头好像并不知晓。
书生拉了拉刘海的衣袖,小声说道:“王卜凡的衣物都存在县衙。你准备怎么证明王卜凡没有杀人。”他也有些好奇,刘海关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海道:“呵,很简单,我只需要闻一闻他衣服上有没有女儿香,再对比一下丁翠的衣服就可以了,如果王卜凡真是女干杀了死者,那他的身上必定留有大量死者的气味。”
书生道:“道理是没错,可事隔这么多天,还会有味道留下来吗?”
刘海道:“放心,我对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我愿意,再细微的气味我也能闻到,并且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事实上,刘海在吃下那个丹药后,身体感观也同时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特别是嗅觉将他折磨了好一阵,直到十二个时辰之后才恢复正常,但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将精神集中的鼻端,就可以将自身嗅觉提升无数倍。
老汉听到刘海如此肯定,登时激动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蹲了下来,肩头不停的耸动。
老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了屋里,它蹲在老人跟前,用舌头舔着老人的袖套,仿佛知道老人此刻正在伤心,它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老人。
破落的土坯房内很安静,但刘海的耳中像是听到了巨人的哭声,震憾人心,直击胸怀。
他不忍再看下去,也没有去安慰老人,因为他知道不需要,他也没有资格去安慰这样一个老人。他看向了书生,两个默契的离开了房间,并关上了门。
书生虽然不知道刘海对这个案子能起多大的作用,也不知道刘海天生嗅觉灵敏。但他知道这个老人有多大的魅力,但凡心中还有良知的人,见到这样的老人一定会受到影响和冲击,一定会想要帮他做点什么。
果不如此,刘海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出了院落,刘海回头看着这样一个规整的小院,院子陈旧而崭新,老人渺小又高大。
他突然明白了书生的用意,他喃喃自语“穷则独善其身,穷则独善其身,……呵呵!”
……
以老人为镜对比自己,还有梦中的我。老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仍然靠自己一双手,编竹篓卖钱,为孙儿准备最后一餐。临死时能够对自己说一句问心无愧。
梦中的我只是受到一点小挫折,就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将所有责任推给世道不公,心安理得的做起了盗墓的勾当。
这一世的自己浑浑噩噩二十载,惹事生非,打架斗殴。
两断记忆融合之后更是不堪,从此变得自命不凡。心中幢景江湖,却在一点挫折面前退缩,这是谁的错?
本以为有了两千年的见识,实际上自己只是学到了二千年的糟粕,还有被二千年的污浊污染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