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船夫歌声唱罢,渡船也就靠了岸。老船夫再次拉紧铁环,减少船身摇晃,方便客人们登岸。
渡头、渡船为公家所有,故过渡人不必出钱。
但也有人心中不安,要将铜钱塞进老汉手中。老船夫总是推却说不要,间或会吵起嘴来,“我有了口粮,五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今日,有个小伙却是犯了倔,抓了一把铜钱掷到船板上,人从老船夫身边窜了出去。
其它人笑着登岸,刘海则笑着帮老船夫将铜钱一一拾起。
老船夫见此,却生了气。奈何,手还得拉着船让别个人上岸,无法去追赶那个小伙。“翠翠,翠翠,为我拉着那个卖丝线的小伙子,不许他走。”他喊起小山头上玩耍的孙女。
山坡上一小女孩探出头来,眸子清明如水晶,肤色微黑却非常健康,那是大自然的风吹出的颜色。
翠翠不知发生何事?却也像只小兽蹦了出来,叉着腰拦在山道上,身边还蹲着一只大黄狗,与主人一起将唯一的山道守得死死的。
商人们笑着上了山道,也都站在一边不再往前行,像是怕极了一夫当关的‘将军’。
翠翠将军终于看到卖丝线的小伙,于是冲上去,拉住衣袖,只说:“不许走!不许走!”
小伙子笑着说:“不要拦我……”
大黄狗表现得极有人性,也对着小伙汪汪吠起来,像在说‘想走?除非从我狗尸上踩过去。’
见到这个小女孩认真的表情,商人们又笑起来,这才有人给翠翠解释事情经过。可翠翠依旧不放人,说:“等爷爷。等爷爷。”又说:“狗,狗,快去叫爷爷。”
于是,老黄狗‘汪’了一声,就从山道上冲了下去。冲到渡船边,衔住老船夫裤腿往着山上方向拉去。
老船夫这才从目瞪口呆的刘海手中抢过铜钱,快步跑向小山头。刘海自也跟了上去。
老船夫跑上山头已经气喘吁吁,把钱强塞回小伙子手里,还从褡裢里拿出一大束草烟,一并送了过去。搓两手笑着说:“走呀!你们上路走!”那些人于是全笑着走了。
翠翠说:“爷爷,我还以为那人偷你东西同你打架!”
爷爷说:“他送我好些钱,我绝不要这些钱!告他不要钱,他还同我吵,不讲道理!”
翠翠说:“全还给他了吗?”
老船夫同翠翠眨眨眼,又看看一边的刘海。装成狡猾状,把扎在腰带上的一枚铜子取出,送给翠翠。且说:“他得了我们那把烟叶,可以吃到镇筸城,不亏。”又转身问刘海,“小伙子还不走?”
刘海本就无处可去,吱唔着说不出话来。从只言片语中推测,这又是一个乱世,从清末到建国,国人都在动乱中挣扎求存。外面可不安生,他有些厌烦杀来杀去的日子,只想找个清静地安心修练。
翠翠有些害怕这个大个子,躲在老船夫身后,死死抓着爷爷的青布褂子。她是大自然养大的孩子,拥有一颗赤子之心,能从刘海身上感觉到凶厉之气。
她的人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也很少会害怕。她没有见过老虎,却从戏曲中知道老虎有多凶,觉得眼前大个子,甚至比那百兽之王还要可怕。
老船夫也发现孙女与往常不一样,但有客人在也没有马上发问。茶峒人都乐于助人,老船夫看他一身落魄,却非常干净整洁。是个好小伙子,“跟我来。”他说。
三人一狗从半山坡的土埂穿过几片菜地,下得一段台阶又行过一小片竹林,眼前出现一座白塔。
白塔是茶峒边城的风水建筑,内里供奉的是代表神农炎帝的神像。在茶峒,人们称为‘傩神’,常年香火不断,能驱除瘟疫、报福子孙。
老船夫趁着歇气的工夫,指着白塔下的一户单独人家,说:“碧溪岨就只有老汉和翠翠祖孙两个,那就是我家。走吧,没几步路,这老骨头越不中用啰!”
刘海默默跟着祖孙俩。翠翠将爷爷的大手拉得紧紧的,偶尔会偷偷向后瞧上一眼。
到了那单门独院儿之前,才发现这里离渡头已经很近,刚才老船夫带着他走的是一条捷径。
翠翠在门槛边拿起竹蜻蜓,一个人躲得远远地玩耍去了,视角却刚好能看到刘海半个身子。老船夫则从屋内取出两双草鞋,来到院儿里,对着刘海的光脚比划两下。递出一双稍大的,“给,穿上。春寒易出病,光脚丫子可不行。”
“谢谢。”
刘海本以为老船夫请他吃午饭呢!一个干饼子可不顶事。虽然想法有些出入,老人的热情还是让他感动。
老船夫对他说:“小伙子,出了茶峒的路可不好走,看你身无长物,怕是会很艰难。老汉家里也无甚钱财,帮不了你许多。
跟你说啊。翻过刚才那小山头,再走一里路就是茶峒城边。你也别急着回家,去那河街上最高的吊脚楼,找船总‘顺顺’。别看他腿瘸,走路都不平,人却公道仗义。往来旅人有个难处,或遇到翻船、人祸,包括你这样的退伍兵士找上门去,他都会慷慨解囊,包准你不会饿着肚子回家。”
提到船总‘顺顺’,茶峒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也不得不提他的两个儿子,大老‘天保’与顺顺相像,豪放豁达、聪明能干,十六岁就帮着家里跑生意,运送货物往来秀山、酉阳从未出过差错。
二老‘傩送’,名字寓意‘傩神’送来的意思。才十四岁,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凡年轻人能做的事,无一不作,作去无一不精。
所以,船总顺顺一家人都受到茶峒人的敬重和爱戴。溪上有个碰船什么的纠纷,也是由顺顺来协调,就有了船总的称呼。
刘海哪里会去求个陌生人,但也不想当面说不,老船夫也是一番好意思。当即谢过老汉,见当真没有留自己吃饭的意思,也就告别而去。
对岸有人喊过渡,老船夫大声应过后,也匆忙出了门,“翠翠,莫要到处跑,锅里还有剩饭,自个儿去热了吃。”
“哦!”翠翠见大个子走上山头,这才捡了竹蜻蜓跑回家去。
刘海翻过小山头,来到低处见一水潭清澈,水中几尾大肥鱼也不怕人,在水面吐着泡泡。见四下无人,脱了衣服跳入清潭,潭水清甜透凉,极为舒服。潜到极深入,居然仍未见底,水底光线虽昏暗却也难不倒他。
许许多多鱼儿在潭水深处石壁上觅食,鱼唇不停亲吻着石壁,鱼尾摆动,像是一大片水草。见到有人下来,鱼群四散而逃,向着更深处游去。
可刘海在水里的功夫并不比鱼儿弱,追逐一阵,就从石缝中逮到两尾草鱼。扯去一根柔韧性不错的水草,将之从鱼腮处穿过,花些工夫又抓了三尾花鲢,这才浮出水面。
刘海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见到老船夫祖孙俩过得并不宽裕,想着回报点什么。现在有了这几尾肥鱼,总够祖孙二人吃上两天吧。
他穿好衣服和草鞋,提着五尾鱼儿往碧溪岨原路返回,脸上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