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
林檎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来不及缓冲脚步,跌跌撞撞的扑向了草丛间的人影。双手托起老人的肩膀,颤抖和恐惧自脊背一阵阵窜上喉口,她艰涩的发出了几个音节,无法连成完整的语句。
老人的脖颈长长的划出一道裂口,几乎削断,留下最后薄薄的一片粘连,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直接分离。林檎的手指悬在上方不知所措,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融进逐渐浸湿自己斗篷的血液里,不知所踪。
林檎努力的眨着眼睛,她能分辨出老人在不断做出的口型,眼前模糊再清晰,清晰却更模糊,她将老人的身躯放下,然后阖上他早已涣散的双眼。
他不断不断的重复着,快走。
林檎无声的哭泣着。
她沿着熟悉的道路前行,找到了熟悉的亲人,二婶,二叔,刚过完五岁生辰的小侄女,他们一家出来砍柴,死前仍旧紧握着手中的柴刀,护着背篼中的孩童,但心口被制式统一的长枪和箭矢贯穿,留下堵不上的血洞。林檎握起他们的手又放下,只能拼尽全力向前疾行,五脏六腑都在被愤怒和悔恨灼烧,仿佛随时都能引爆成剧烈的火焰。
她要杀了他们。
……
这里孤伶伶的围起了五六间小屋,簇拥着中央的一座半人高的石雕,石雕奇形怪状,长有各种尖刺突起,却有规则的螺旋纹路,仿佛一个巨大的海螺。
南流景甩开手中小扇,遮住半张面孔,余一双眼睛露出少女般的狡黠和无辜。她来回观察石雕,只不过这些人家并不认识这座石雕,更不知其从何而来,何时在此,他们只当石雕是普通的怪石,留作指路向标。
石雕长在土里,嵌入极深,挖不穿,挪不走,便留在此地,无人再管。
她突然失去了兴趣,绕过石雕,看向了跪伏在地面的九人。
九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从头发花白的瞎子老婆,到朴实憨厚的年轻男子,还有活泼好动的小童,他被抓到时还在用弹弓往外扔石子,结果被挥手反击的枭儿击碎了眼睛。小童失血过多,大半的脑壳已经变形,躺在一名妇人的怀中瑟瑟发抖,很快就会一命呜呼。
他们并没有被捆绑起来,南流景也懒得去搜寻他们身上藏匿的利器,比如那名妇人怀中的剪子,或者男子不加遮掩握住的柴刀。毕竟谁也不知道那面打磨光亮的刃最终会冲向谁,是外人还是自己。
南流景打了个呵欠,她进山前遇到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枭儿馋他的木头饰品,她便百无聊赖的找他算了一卦,算此行所得。
算命的嘴甜,又或许是被她手里的那锭金子晃瞎了眼,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一堆好话,比如水到渠成,尘埃落定,比如万事俱备,顺心遂意。
南流景自是不信,但循着算命的随手一指的方向,竟然真找到了一个村落。她翘起嘴角,让随行的几十人将村落连人带货翻了个底朝天。
不求找到九隅星图,只求北境的蛛丝马迹。
枭儿呈上来的东西里有一枚薄薄的不起眼的铁片,铁片是个半成品,它的主人想要刻画什么,却夭折在半道。南流景摩挲着铁片的纹路,或许是个简略了数倍的狼头,她恶劣地猜测是北牧的家徽。
她举起手中铁片:“这是谁的东西?”
无人抬头,无人应答。
总是这样,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信念在坚持的人,浪费自己的生命,浪费她的时间。他们总是看不清形势,在彻底的绝望中还要守着残存的一点点的尊严。南流景不太高兴,她数了数,总共有九人,便有九次机会。
也许简单粗暴的数学问题是南流景被教坊司的姐妹诟病的源头所在,她们提到过不能依靠绝对的武力威胁压垮对方的心理防线,那样最终的导向只会是鱼死网破,正确的做法是留有希望和翻盘的曙光,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南流景的想法在脑海中一一掠过,最终愤怒的表示妥协。
她合上小扇指向妇人怀中小童,朗声开口:“他还有救。我手中有药王谷的灵丹,即便是命悬一线的重伤者也能救回来。若你们乖乖的回答问题,我便救他一命。”
她解下腰边锦囊,从中掏出一枚芬芳馥郁的药丸:“怎么,不信?”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掷出手中小扇,扇如钢刀扎入身旁的甲卫,几乎完全没入扇柄。南流景招招手,那名甲卫呜呜咽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未能挪动。她只得叹一声气,走了两步,掐了半颗药丸塞进甲卫的口中。
便眼见着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甲卫居然流畅自如的活动起来,恭恭敬敬的将手中污血遍布的小扇呈上。
南流景嫌弃的别过脸,重新开口:“这回信了吧,不过得快一点,这药丸只剩半颗了,只能救人,可不能起死回生。”
只见那妇人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男子突然抬头,眼中俱是怨毒。
南流景皱眉,枭儿如鬼魅,骤然出手将妇人推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将手中剪刀刺破小童的动脉,随后绞入了自己的心口,全程竟然一声不吭。
南流景大怒,她不怕这几名小小的山民耍滑,更不怕他们藏有什么陷阱。只是剩余几人若是受这妇人启发,决意反抗到底,便是对她极大的挑衅,她费劲心力进山不是为了屠戮,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一个个都不识好歹非要向刀刃上撞。
那些陌生的,维持着憎恨和愤怒的面孔,看不见惧意和臣服,她厌烦的抬手,又迅速的放下,做出不留活口的手势。
手中铁片随即被抛出,其上狼纹简陋模糊,不过是诈他们一诈,却连这点都经受不起。枭儿的身影来回翩飞,宛若幽影蝴蝶,手中蛇匕快速利落,轻轻一甩,就能甩掉残余的鲜血。
南流景正打量着那副从始至终都孤伶伶的海螺石雕,却发现身前背后都有风声破空而至,相伴着血腥气和女子凄厉的哭声。
她凛然,抖动手腕击飞自身后的一枚石镖,腕上护钢被砸出一个凹痕,而身前的那一枚暗器则被枭儿挡下,听见枭儿的闷哼,南流景若有所思的抬头。
如出一辙的手法,极为默契的配合,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成了匕下亡魂,而另一个,南流景伸出手,接过甲卫递来的赤红弓箭。
她张开弓弦,羽箭夺目鲜艳,却带着嗜血的不详气息,指向丛林的深处。她指尖微动,逐渐凝结出冷气,直至箭身都覆盖了一层寒霜,
“哼。”
箭矢如坠星,撕裂静滞的空气,裹挟狂风霜凝,宛如千军万马向远处的一点追袭而去。
南流景放下第二根箭矢,轻蔑扬眸:“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