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气象错杂多变。魑狐带着他们在山林中打转,走出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禁制。
三人站在某条看不见的界限处,看着界内的游魂沿既定的路线行走,走到边界又默契的回返,宛如无知傀儡痴然游行。即使用黑伞强行带离边界,此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流沙般渐渐逝去。
四处探查也没有找到施术者的痕迹,如果不是对方境界高于自己太多,那这些就都是天然落下的禁锢结界。
“真是奇怪啊……带不走他们。”小殊微微发愣。
“我们管不了。”
他们管不了,迅捷如电的狐狼带两人在雪地飞驰。
风雪中掠过巨大的虚影,悄无声息,抬头时仍然什么也看不见。魑狐的速度蓦然加快,对于恐惧和危险他们的感知与生俱来。
那些本该只在古书上存在的蛮荒凶兽,居然在秘雪之中仍然能够寻到踪迹。
白日的雪山开始放晴,却寂静消音,在耳边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在逐渐减少的时候,温瑜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走进了秘雪更深处的地方。
他闭着眼,却可以想象。宛如一望无垠的白色沙漠,唯有狂风肆虐在脸庞的疼痛提醒着并非幻梦的真实感。
“给我讲个故事吧。”温瑜让魑狐放慢速度,口中呵起的白雾逐渐氤氲一片。
韩错深呼吸,狠狠吐出胸中闷气。是他低估了秘雪的威胁,眼前的这片荒海白沙是连魑魅也没有到过的地方,四周是辽远的伏山和无际的冰原,不辨东西南北,只有身后留下的两条直行的痕迹,在第二场大雪降落之前他们必须要走出去。
“我的师门在阕西,陌州衡夏一带,那里有大片的草原和沙漠。。”
“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韩错的声音很平稳,自从身边多了一个爱唠叨的和尚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那么多话,但重新叙述起来的时候却有久违的怀念感,比心里的紧迫更加夯实。
司命一派隐于草原之中,规矩众多,神秘莫测。他们牧羊放马,四处游荡,和草原的风一样居无定所,却会在特定的季节里聚在一起。
某一个风季,犹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司命们发现,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把与幼儿极不相称的巨大黑伞,强韧的立在没有遮拦的草原上,挡住了四面八方的风。
韩错在鬼道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但与那些游牧离散的族群始终疏离,他跟随着不同的队伍,学习不同的认知,相互兼容,又毫无干系。传统的司命一派似乎天然如此,在浮云下如风而过,没有纠缠,也没有传说。
你在阕西掘地三尺就是为了找“司幽”?那个少年年纪不大,但医术高明,虽然手段粗鲁一点。他一边将韩错骨折的双臂缠紧,一边毫不顾忌的发出嗤笑声。
少年有从死人堆里刨尸的癖好,韩错就是他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新鲜货,大伤小伤无数,内伤外伤俱全,再加上一条失意落魄,大写的没救。
可惜他一直不擅长治疗心病,少年不顾韩错吃痛的表情,拍着他快要垮掉的肩膀坦诚道,这是他近来在攻克的主要难题之一。
司幽是魂器,排进了大荒名谱,司生死九幽,掌万千魂灵,韩错天真的想,既然司命们一直都在草原徘徊,那也许这里就藏着神秘而伟大的司幽呢。
直至那时,他还在下意识的护着伞里的一缕仿佛时刻会消散的魂魄。
少年依然在念叨心病的事,身边看起来更加成熟的女伴给他递来一瓶药膏,却被他拦了回去。祛疤?不不,又没伤着脸,不能把刚炼的顶级玉凝露浪费在他身上,藏好藏好,这里又干又燥可采不到一样的药材。
别想着鬼魂亡灵什么的了,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少年一副灵光乍现的模样,将温和从容的女伴带至身旁,你听说过秘雪域吗?
她就是秘雪域的人偶,会说话会走路,会哭会笑,和原来的一模一样,甚至记得生前的事情。我把她的头弄丢了,所以只能跑去秘雪域求了一个人偶,结果真是让人意外,这个手段比我家老爷子吹上天的紫烟伏火要厉害多啦。
韩错目光幽幽,他迎上女子如水的眼,然后望进深不见底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他相信了。
司命们修习的第一课是魂与体的定义。他们认为,灵魂是精神,是钥匙,而躯体是锁,是灵魂的承载,让一个人可以在凡世中行路的依托,一把锁本应只有一把契合的钥匙。
人死去的第一步是身死魂离,第二步是体腐魂消,尽归万物。灵魂在黄泉九幽涤荡过去,重塑自我,从而去往来世。
有万物精华孕育出的清澈灵魂,也踏上红尘之路,始经七情六欲往复轮回,最后在某一个厌倦的时刻归于本源。
没有灵魂的躯体是被扣住的锁,止步于被锁上的那一刻,走向消亡。
她不应该会说话,不应该会写字,更不应该记住韩错的名字。她不应该有发展的人生。
可是她都做到了。
可是她没有灵魂。
这是不对的。
韩错回绝了少年的好意,但仍旧不可避免的记下少年绘声绘色诉说的雪域捷径。没有灵魂的小殊,还是她吗?
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人,他的意识,他的存在,将我们联系起来的到底是可以触碰的躯体,还是更为自由的灵魂。
韩错避开了这个问题,他始终找不到答案。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你真的学过金刚经?”
“老和尚教了我心法,我嫌太长没记住,忒拗口。”
“……”
“你所说的那位姑娘,没有前生来世也没有因缘际会,她没有轮回。”温瑜说,“人偶终究是人偶,而灵魂拥有本我。”
“这算什么,禅学佛法?”
“不,这是在开导你,是不是听上去高深莫测甚至略有所悟。”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