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北征第三年,阴历三月份某个云淡风轻的早上。
兰香正教夏青痕刺绣,夏青痕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神色异常激动地说:“将军回来了”
说完,扔下绣布和针线,朝门外跑去。
兰香知这三年来将军音讯全无,人们都传将军已战死沙场,对此连老夫人也信了三分,但阿痕坚信将军一定会回来。
如果阿痕等不到将军,一定会非常伤心的,不行她要陪阿痕一起去等。
……
兰香陪夏青痕在门口站了几个时辰后,劝道:“阿痕我们回去吧,将军不会回来的。”
“不,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我能感觉到。”
兰香看着阿痕坚定的神色,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可春寒料峭,万一阿痕再染风寒怎么办?
罢了,她回去替阿痕拿件外衣吧。
黄昏时分,街上行人渐渐变得稀少,,但将军仍无影踪。
陪夏青痕站了一整天的兰香,累得瘫倒在地,被护卫抱进了府里。
而身材纤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夏青痕则犹如望夫石般岿然不动地站在将军府门口。
看着越来越冷清的街道,夏青痕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哀愁:也许他今天真的不会回来了!
就在她打算转身的刹那,一道红色的身影蓦然映入了她的眼中。
他迎着金色的夕阳,骑着浑身雪白的马正朝她疾驰而来。
她想要朝他跑去,可浑身因激动而发抖,使她根本无法挪动脚步。
身穿红色战袍的男子在将军府门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望着门前一袭紫衣,亭亭玉立的少女,轻声唤道:“阿痕”
“将军你回来了?”夏青痕呓语般地呢喃,清晨灵动的大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三年未见,他还是那么的俊美。
可是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这三年他过得很辛苦吧?
门口四个高大魁梧的护卫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瞪大双眼望着将军,没有一人上前替将军牵马。直到将军命其中一个护卫将云灵马牵进去,四人才如梦初醒,一面恭敬地向将军行礼,一面争着抢着去牵将军的爱马。
最后恢弘的将军府门前只剩下夏青痕和将军二人,四目相对。
夏青痕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跟将军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将军也只是默默地凝望着她,深不可测的星眸里波光流转。
红日西坠,清冷的晚风裹挟着黑夜的暗影开始笼罩整个大地。而他和她对此浑然不知。
老夫人从下人口中得知将军归来的消息后,在如烟的搀扶下来到了将军府门口。
老夫人看到她的孩儿比以前更加消瘦了。
而将军府发现三年未见,他的母亲鬓角平添许多白发。
“宸筠”老夫人颤声唤道。
“娘”将军大声唤道。
这两声饱含深情的呼唤,于老夫人和将军而言,足以表达出对彼此的牵挂。
老夫人在将军和夏青痕的搀扶下回到听松苑后,特意叮嘱下人要做一桌将军最爱吃的晚膳。
待风尘仆仆的将军沐浴更衣罢,一桌丰盛的佳肴已然摆在了正厅的饭桌上。
席间,老夫人不断地给将军夹菜,夏青痕则不停给将军讲这三年来皇城发生的趣事。
将军呢只是默默地吃,默默地听,他没有提起这三年来北征的事,老夫人和夏青痕也没过问。
因三人都明白了,残酷的战事会破坏他们欢聚一堂的心情。
饭毕已是月上柳梢头,将军和夏青痕别了老夫人,一起往梅香苑而去。
走进梅香苑后,借着皎洁的月色,将军看到满园红色的红豆花,开得绚烂无比。
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一旁的夏青痕:“阿痕,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夏青痕抬眸,目光灼灼地望着将军,把她种红豆的缘由告诉了将军。
将军听罢,默然良久后,语气淡漠地说:“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明日便将这些东西都除掉吧,我不喜欢红豆”
说完大步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夏青痕咬着唇,站在原地,清亮的眸里渐渐晕了层水雾。
这三年为了他,她天天吃斋念佛,天天面对红豆诉说相思,可他竟是如此地——她望向那些在夜风中摇曳的红花,仿佛那一朵朵红花便是她对他的一缕缕情丝。
不,她不会将它们除掉的。
想到这,夏青痕迈开脚,步伐坚定地朝将军的卧房走去。
……
将军回到自己的卧房后,屏退侍女,伫立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成千上万朵的红花,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就在这时一声“吱呀”,将他的视线从窗外牵引到了门口。
他看到一袭紫衣的她,踩着一地的月华走了进来。
他微蹙了眉,淡淡开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是,将军哥哥,我马上去睡”夏青痕说着疾步朝那做工精美,古色古香的雕花红木床走去。
将军看着她爬上床后,沉声道:“阿痕,回你的屋去睡”
“将军哥哥,你忘了吗,以前我一直睡这张床的”她边说着边脱掉外衣,随手扔到了地上。
将军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扔给她,而后用命令的口气说:“穿上,回自己的屋去睡”
她用无辜又可怜的大眼望着面前俊美无双的男子,柔声道:“将军哥哥,阿痕一个人不敢睡”
“那这三年你怎么过来的?”将军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三年我没睡过觉,现在将军哥哥回来了,我终于可以睡觉了”
“别叫我将军哥哥”
“那叫你什么?哥哥?”
“叫我将军”他一字一顿地说。
“好吧”她无奈地点点头。
“夏青痕,我再说最后一遍,穿上衣服,回自己的屋去睡”
看着他眼底的怒色,她的心莫名地一颤,但她不会打退堂鼓的。
她正打算脱鞋,将军突然点了她的穴道。
“将军你点我穴道干嘛?”她瞪大眼睛望着他。
“送你回房”他缓缓吐出四字,而后将外衣替她披上,接着抱起她,步伐沉稳地朝门口走去。
“将军,你放我下来吧,求您了——叶宸筠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喊非礼了。”
他不理会她的话,径直走到了门口。
“非礼啊,有人非”
她话还没喊完,他又点了她的一处穴道,这下她不但不能动了,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因此只能用不甘和愤怒的眼睛使劲地瞪他。
他抱她到隔壁房,将她轻放床上,替她掖好被,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半夜,夏青痕被尿憋醒,欲起身解手,却发现全身无法动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某位不近人情的将军点了穴道,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她可以出声的话,她好歹可以喊兰香或者别的侍女帮她递个夜壶什么的。
夏青痕别无他法,只得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窗外的皎月,如同蜗牛般缓缓爬行。
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大亮,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随后,某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他身穿一件镶嵌着白银滚边的大红色锦袍,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在脑后。
整个人看起来要多风流就有多风流,要多妖孽就有多妖孽,可她不会忘记正是这位既风流又妖孽的男子,让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憋了一夜的尿。
“阿痕,昨晚睡得可好?”将军来到床前,目光平静地望着平躺在床上的女子,淡淡开口。
夏青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得用可怜巴巴的眼望着将军。
将军解开夏青痕的哑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下次还往我的床上爬吗?”
“不了,不了,将军你快帮我解开另一处穴道吧,我快不行了”
“你发誓”将军不疾不徐地说。
我发你个大头鬼的誓,夏青痕心里愤然想,嘴上却道:“我发誓,我再不爬你的床,我若再爬你的床我就是小狗”
“很好,夏青痕记着你刚才发的誓”将军说完伸手在夏青痕身上一点。
夏青痕发现自己的身子能动后,立刻翻身下床,朝门外跑去。
院中,清风习习,阳光明媚。
五、六个正在洒扫的下人,看到衣衫不整地从卧房里跑出来的夏青痕和随后款款而出的将军,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难道大清早的将军欲对夏青痕行不轨之事?可这不合乎情理啊,要是夏青痕垂涎将军的美色,欲对将军行不轨之事,倒是大有可能的。
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下人们默契地转身向西边望去,却看到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陈公公率一众侍卫进垂花门,径往将军而去。
……
夏青痕解完手后,打算找将军报仇,但被下人告知将军被陈公公请到皇宫去了,至于缘由,无人知晓。
夏青痕心下着急,匆匆回房,梳洗打扮。
待她再次回到院里时,发现皇上身边的另一位公公王德贵,领着一大帮抬着箱子的侍卫从垂花门鱼贯而入。
夏青痕疾步走到王德贵面前,顾不得行礼,忙问道:“王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将军呢?”
王德贵在四年前皇上举办的庆功大宴上,见过夏青痕,也知夏青痕在将军心目中的地位,因此面带着慈善的微笑说道:“
夏姑娘,你莫要着急,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陛下给将军的赏赐”
“什么赏赐?”夏青痕不解地问。
王德贵哈哈一笑,“陛下的赏赐颇丰,老奴可无法一一说明,但黄金白银自是少不了的”
“为什么突然要赏赐将军?”
王德贵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愕然之色:“夏姑娘难道不知将军大败北国的消息?”
夏青痕如梦初醒,开心地叫道:“这么说皇上请将军进宫不是为了治罪?”
“唉哟,夏姑娘,瞧您说的,如果将军打了胜仗,还要治罪,往后这谁还敢打胜仗。”
王德贵说完立自知言语有失,忙岔开了话题。
将军被皇上请进宫后,直到掌灯方回府。
这晚,待到夜深人静时,有一抹苗条的身影,悄悄潜入了将军的卧房。
当这一抹身影走至雕花红木床边,伸手撩起红色纱幔的时候,床上的将军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良久,将军先开了口:“阿痕有事吗?”
“那个,我看你睡了没”夏青痕讪笑着说。
唉,她走的这么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将他给惊醒了。
“看完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将军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将军,你冷不冷?”
“不冷”
“那你怕不怕?”
“不怕?”
“可是我既冷又怕,怎么办呢?”夏青痕双眸炯炯注视将军说。
然而将军坐起身,慢条斯理地说:“阿痕,你是想让我帮你点穴,直说便好,无须拐弯抹角”
想到昨晚憋尿的滋味,夏青痕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但她并没有退缩。
就在她以为将军会像六年前一样向她妥协的时候,将军忽然带着嘲讽的微笑说:“夏青痕,你就这么想成为将军夫人?”
她直接无视他眼中的嘲讽,满含期待地说:“是啊将军我很想成为你的夫人,你娶我吧”
“夏青痕你听好了,我这般容忍你,只是可怜你罢了,你别以为我会娶一个乞丐为妻。”
她睁大眼睛,努力地去观察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想从中探询到他在故意和她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他脸上的每一个汗孔似都透着冷漠和绝情。
“将军,你当真嫌弃我是乞丐出身吗?”她不死心地问。
“你作为我的侍女,我完全不会在乎你的出身,但要想成为我的妻子,必须拥有高贵的门第”
“高贵的门第就那么重要吗?”
“是”
“可你已经是将军了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你想娶楚玥为妻?”夏青痕惊叫。
楚玥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论门第,这普天之下只怕没有哪个女子能及她。
“其实皇上今日召我进宫,主要目的便是为我和小玥赐婚”
她的手不自觉握紧,指尖嵌进肉里的疼痛感,让她心里泛起一股酸楚,然而她没有像以往那般撒泼耍赖,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爱她吗?”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略迟疑了一下,但终是点了点头。
“以后你和楚玥公主成了亲,我还可以给你当侍女吗?”
“不可以”他不加迟疑地说。
她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为什么?”
“因为你不懂礼数”
“我怎么就不懂礼数了?”她冲他吼道。
“如果你真的懂礼数?怎会冲我大呼小叫?”
“我”她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青痕我因你是无父无母的乞丐所以一直包容你,但楚玥公主可不会容忍你的任性妄为。就算楚玥公主可以容忍,我也绝对不允许你冒犯我的妻子。”
“叶宸筠,我不要你一遍又一遍提醒我是乞丐,我也不要你可怜我。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夏青痕说完跑出了将军的房间。
外面一片寂静,唯有满园红花在风中飘摇。
那一片片被风吹落的花瓣,仿佛从她心上剜去的一般,叫她心痛万分。
痛便索性痛得更彻底一些吧!
她跑进园子里,发疯似地撕扯了那些娇艳脆弱的花儿。
清晨,梅香苑里一位早起的侍女发现满园都是被人撕碎的红花后,立刻把这一可怕的消息告诉了将军。
将军沉默良久,说:“将那些花全部捡起来送到我房间来”
侍女对此颇感讶异,但将军的命令她不敢置喙,只得无条件照办。
不久,兰香又禀:“将军不好了,阿痕姑娘不见了”
将军背对兰香,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拾花的几个侍女,淡淡地说:“知道了,下去吧”
“将军,要不要派人去找阿痕姑娘”
“不用”
“阿痕姑娘身子弱,万一”
将军转过身来,神色淡漠地看着兰香:“她不会有事的”
“兰香咬了咬唇,忍不住说道:“将军您不在府上的这三年,阿痕姑娘她每天都在为你祈祷,她”
“出去”将军冷冷地说道。
“将军”
“出去”
兰香忽而发觉三年不见,将军比以前冷漠了许多。她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转身退了出去。
……
夏青痕离开将军府后,乔装成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在聚宝阁谋得了一份当账房先生的差事。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夏青痕未曾见过将军,但关于将军的消息她却听说了不少。
最牵动她心的一则消息是将军拒绝了皇上的赐婚,楚玥公主羞愤之下,欲杀将军。
皇上念将军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便只没收了将军北征归来后所得赏赐,并未多加责难。
在初听这一消息后,夏青痕心里有过欣喜和激动,她仿佛觉得将军是为了她才拒绝皇上赐婚的。
但她很快便摇头否决了,她不会忘记那晚将军亲口对她说他的妻子必须拥有高贵的门第,不会忘记那晚将军说他包容她只因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然而这一年来她始终想不明白将军为何拒绝迎娶楚玥。
若说楚玥不肯嫁给将军,恐怕全将军府的人都不会相信,想当年,楚玥可是三天两头地往将军府跑。
虽然心里感到很困惑,但夏青痕从没想过去将军府找将军问个明白,与其说自尊心不允许她那样做,莫若说她害怕听将军说:“夏青痕,我只是可怜你这个无父无母的乞丐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夏青痕十七岁生日这天,她换回女儿装,撑着一把油纸扇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在一家卖泥娃娃的摊铺前,她停下脚步,正打算挑一对泥娃娃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夏青痕讶然转身,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竟是兰香。
两人激动地寒暄了一阵后,手牵手去了一家茶楼。
直到暮色四合,夏青痕方回了聚宝阁。
聚宝阁的老板专门替她在阁中安排了一间屋子,屋子虽小,但干净整洁,一年来大半的时光她便是在这屋子中度过的。
这晚她回屋躺下后,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兰香对她说的话,如同魔咒般不断地在她耳边回荡:“阿痕这一年将军为了你憔悴了许多,阿痕你跟我回将军府吧。你要再不回去,我怕将军的身体会垮掉的,因为你不在将军身边的这一年里,将军常常喝酒,谁劝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