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啊。”佣人提醒一句,用铁钳夹起烧得通红的煤球,塞进桌子中间的小炉里,另一个人则忙不迭地把干锅架上去。
干锅里的食材早就已经烧热了,肥肠流出的肥油落到滚烫的锅面上,滋滋作响,听得叶珠纬食指大动。辣椒、花椒、大蒜几味调味料浸泡在红油里,将所有的辛香毫无保留地释放到空气中。
帮厨的长筷子快速地在锅中搅和着,却又在锅中间留了个窝窝,等到那儿的红油嘟噜噜地冒泡,才对二人一点头,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喻无臣夹起一块肥肠,往沸腾的红油汤窝里蘸一蘸,尔后送入口中,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叶珠纬见他露出如此少见的表情,赶忙也衔起一块依法炮制。一入口,先是浓郁的呛辣,然后是肥肠本身带有的特殊气味,混着油脂被高温逼出的软香,咀嚼时口感干脆中有几分韧性。那一瞬间,她感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以前她还吃过没煮熟的肥肠,天啦噜,怎么嚼也嚼不烂,跟咬皮筋儿似的,害得她腮帮子几乎要废掉。叶珠纬怀着感激的心情,又扒拉了几块肉送到嘴中。
汤伯说过,肥肠跟猪头肉要搭在一起才好吃。她夹起一块疑似是猪鼻子附近的肉,这种肉就是个融合体,既不只是肥肉也不是瘦肉更不是皮,是三者无缝融合的产物,口感不柴不腻,集肉的万千优点于一身。
她将肥肠和猪头肉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品尝。肉汁伴随着唾液缓缓侵入齿缝舌尖,叶珠纬忽然舍不得将它们吞下去,只好再一点一点地嚼着,一点一点地咽着,尽量将肉类的醇香多留在味蕾上一刻。
她忙里偷闲,朝喻无臣那儿看了一眼。好家伙,这位平日文质彬彬的样子早抛九霄云外去了,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笔挺的好衣裳,只消将他往路边摊上一放,吃相与那些跑江湖的大老粗没什么区别。
叶珠纬吃得津津有味,观察他吃饭也观察得津津有味。平日跟他一起吃饭,他一向礼仪完备,一丝不苟的样子怕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害得她都不好意思放开了吃。
以前她在哪本科学杂志上看过,人压力大的时候会产生大量摄入油脂的欲望。难怪自己每次考试前,总要去麦当劳买个大份薯条才得劲儿。这个人,在信里特意吩咐吃肥肠,理由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这么猜测着,叶珠纬突然觉得喻无臣也不像往常那般遥远不可及了。她瞅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愈发觉得他其实蛮惨的。
年纪轻轻就要担起那么重的责任,哪怕知道前方有危险也要硬着头皮上,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也没办法像普通军人那样只管四肢发达,心里头还有算计来算计去,只怕哪儿出了小差错,断送掉多少人的性命。
她大事过后容易多愁善感的毛病又发作了,免不了长长叹了一声,甚至失去了和他分食佳肴的欲望。都让给他吃吧,唉,可怜见的。
喻无臣听着自己欢快的咀嚼声中混入了一声叹息,不由停了筷子,匀出注意力来看叶珠纬一眼。
“怎么了?”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问道。旁边坐着的人眼里没了刚刚的兴奋,反而有几丝惆怅,而且还有……一丝怜悯?这丫头可从未用这种眼神望过他。他不得不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仪表,难道是匆忙换上的衣服破了个洞?
“没什么。”叶珠纬摇了摇头,哑声回答他,抓在手里的筷子抵在碗里,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意思。喻无臣纳闷了,往常她吃饭最积极,刚才不还饿得失了态吗,怎么没吃几口就停手了。
“是菜不合你胃口吗?翠姐,请汤伯再做几个夫人喜欢的……”他对偏厅外吩咐着,却被叶珠纬打断了。“我觉得很好吃,你多吃一点。”她冲探进头来的翠姐摆摆手,往喻无臣的碗里夹了好几块肥肠。
喻无臣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碗里的肉,半信半疑地吃了起来。女人心海底针,前一秒还馋嘴兮兮的人,这会倒清心寡欲了。他不免又想到石沁声,以前她也总会忽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有时哭着哭着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将他耍的团团转。
他不懂地用筷子尾蹭了蹭脸颊,把过往的片段轻描淡写地丢出了脑海。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次偶尔忆起的时候,他的心早就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不过是想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吃到一半,翠姐进来把一盘酸菜倒了进去。酸菜被她切成四五厘米长,一厘米宽的丝状,放到锅里翻炒几下,酸菜解腻的香味便将空气中的肥浊驱除得一干二净。刚刚尚且伤感的叶珠纬咽了口口水,终于还是敌不过吃货的本能,夹起好大一块子塞进嘴中。
喻无臣瞧着她眯起眼睛的满足模样,瞬间觉得吃下去的饭菜似乎比往常的更香了。两个人下箸如风,那么大的一锅肥肠,竟然硬生生被他们吃掉了一大半,用作配菜的炸莲藕片和红薯片也被消灭了不少。
肥肠面前,我们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
叶珠纬捧着肚子想道,毫无仪态地靠在靠背上,被肥肠填满的脑子完全想不起形象二字。喻无臣被她那不加掩饰的样子逗乐了,不禁笑了起来。先前这丫头在他跟前失了仪态,还会亡羊补牢一下,能见着现在这么轻松的模样,果真难得。
“夫人,今天可有吓着你?”他递给她一张擦嘴的纸巾,也学着她的样子,半躺半倚地瘫在椅子上。叶珠纬被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巡游,回答道:“当然吓到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明知危险,还留在枪战现场的,真是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