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了刺鼻的汽油味和噼里啪啦的火把声,两人却都没有理会,仿佛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于这世界之中。
周其山看着蓬头垢面的顾明月,坐了下来替她干净脸上的血,又缓缓拉起她那双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脸上的表情满是复杂,心疼、愧疚、愤怒,抑或是其他。周其山把脸轻轻贴在顾明月的手上,顾明月的手很凉很凉,这凉意一直渗到了他的心里,半晌,才传来他沉重的声音,“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顾明月将手抽出来,摇了摇头,“从我决定帮你那天开始,就已经想到可能会有这一天了,只是可惜了我们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她没有去问周其山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显然也已经不在意其中的曲折。“其实以前我真的特别恨你,你杀了我哥,还杀了渑州一半的百姓,刚到聊城的时候,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你要杀我,每次从梦里惊醒,我都告诉我自己早晚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你给我哥和死去的渑州百姓报仇。”
周其山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顾明月的说的是什么家长里短的常见事,“后来呢?”
“后来,我也确实有了这个机会。我一边帮你去骗其林,一边谋划该怎么杀了你。”说到这儿,顾明月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原来的计划没有实现,不过我们很快就都要死了,到了地下,我也算对我哥有个交代。”
周其山听了这话,犹豫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镯子,显然是顾明雨之前嘱咐谷雨转交给他的银镯,“为什么会想到把这个交给我?”从看到银镯开始他就有了这个疑问,他大概可以猜到答案,但是又不敢去确定,毕竟他们之间还隔着渑州的血海深仇,他害怕这一切终究是他自己的美梦一场。
顾明月看到那银镯,释然地笑了,“有一句古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都快死了,我也不妨和你直言,周其山,我喜欢你。”她说这话时的表情认真极了,周其山似乎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认真的样子,以致他竟一时呆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周其山才仿佛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他激动得像个小孩子看见喜欢的玩具似的,一把抓住了顾明月的肩膀,“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声音是掩饰不住的颤抖,既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顾明月直视着周其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周其山,我喜欢你。”声音不大,却清楚极了,这句话轻轻地落在了这安静的房间里,也终于落到了周其山的心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其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信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每一个细节,确认自己猜测的答案是对的,确认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从协都统那件事开始。”顾明月仔细地回忆着,“那个时候你救了我,之后我拉着你的手睡了整整一夜,睡得很踏实,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对你有了其他的想法。”说着,顾明月又自嘲地笑了笑,“这样一想,感觉自己也真是没用,渑州那件事过后竟然还会对你有这种想法。”
“渑州的事,你不恨我?”提到渑州的事,周其山又有几分担心,他怕一旦活着走出这里,顾明月会继续因为渑州的事记恨于他,他更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答案最后会也改变。
“恨,怎么可能不恨?”顾明月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们都要死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对吗?”
周其山的心沉了下来,果然渑州的事不可能就此揭过,一旦从这里出去,顾明月依然会和他反目成仇,他脑中顿时浮现出了无数个想法。
“月儿,”周其山试探性地叫了顾明月一声,见顾明月没有抵触,他才觉得心里轻松一些,他轻轻抱住顾明月“渑州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只求你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记恨我好不好?”周其山打定主意在要顾明月得知真相以前先得到她的原谅。
顾明月疑惑地推开他,“补偿?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下辈子补偿我吗?“顾明月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她又想不清楚,仿佛自己正处在迷宫之中,一点都看不到走出去的线索。
周其山有些紧张,“相信我,我一定会补偿你,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你先答应我,原谅我好不好。”
对于渑州的事,顾明月不愿再多提,她想着反正两人都快死了,原不原谅便也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倒不如让周其山圆了心愿,和她一起没有遗憾地走这黄泉路,于是她轻轻握住周其山的手,许下了周其山此时最期待的承诺,“我答应你,渑州的事我原谅你,以后都不再记恨你。”
听到这句话,周其山才彻底放心下来。他看着顾明月的眼睛,认真地说,“月儿,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火势越发大了,浓烟已经钻进了房间逐渐弥漫开来,顾明月来不及深究他这话里的意思就止不住地咳了起来。眼见情势紧迫,周其山才站起来,掏出手枪上了保险,对着房顶开了一枪。
顾明月仰头看着他,有些不解。然而片刻之后她就明白了过来,屋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爆炸声和叫喊声,不过几分钟,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这儿!快灭火!快!”
诚一大声地命令着属下赶快去取水灭火,原本他以为主子会很快给信号,却不知道为什么竟耽搁了这么久,还好火势还没有完全起来,还有挽救的余地。
很快,火势便被完全扑灭,只留下浓重的烟雾诉说着这里曾经是怎样的危险。门已经被完全烧毁了,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影,正是周其山和顾明月。诚一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主子没什么损伤,至于顾小姐,看起来显然是已经吃过很大的苦头了。
“外面如何了?”周其山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正经的样子,仿佛刚才在屋子里激动地抱住顾明月的人不是他一样。
“已经都解决干净了,沈大帅正在带人清理残局,只等老爷到了给他一个说法。”诚一如实禀报,的确,因为周其山的出面让周其海彻底放松了警惕,调出了在暗处的全部火力,只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也彻底暴露,这才给了沈以淮和诚一一举歼灭他们的机会。
“他们两个怎么样了?”周其山继续问道,他们两个指的自然就是周其海周其林两兄弟了。
“二少爷在枪战中被流弹击伤,不治身亡。至于三少爷,”诚一心虚地看了周其山一眼,“三少爷侥幸活了下来,已经被我们的人关了起来,只是…”
周其山瞟了诚一一眼,他知道诚一终究还是妇人之仁了,“只是什么?”
“只是三少爷有些精神失常,一直喊着要和主子您决一死战。”诚一心里有些忐忑,他的确是一时心软,留下了这个向来人畜无害的三少爷,但是他却想不到刚才发生的一切给了周其林太大的刺激,竟让他一时失了心智。
周其山极快地反应了过来,“找人开我的车把他送回去,这样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诚一有些僵硬,他想到了周其山之前的布置,瞬间明白了过来,所以即使三少爷已经失心疯,主子却依然还是要斩草除根吗。
诚一迟迟挪不动脚步,引得周其山有些不满,他严肃地警告诚一,“还不快去。”
诚一终于迈开了步伐,他不禁有些同情三少爷,可是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如今既是主子赢了,主子让他死,他必然活不下来。
眼看诚一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明月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懵,一切都转变得太快,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向周其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这话,顾明月脑子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炸裂开来,她不等周其山回答,拼了命地往外跑。
陈深!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陈深此时一定正在外面埋伏,如果周其林坐了周其山的车,一定会被误以为是周其山的。顾明月害怕极了,她拼命地向外跑,想要拦住周其林,却因为过于虚弱,跑得跌跌撞撞,甚至摔倒在地几次。顾明月顾不得疼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门外,却早已看不到周其林的身影。
远处,一辆轿车正在疾速行驶。不过一分钟,轿车就突然爆炸,顿时火光冲天,爆炸声让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长夜又躁动了起来,而刚刚还行驶着的轿车的残骸瞬间散落四处,一片狼藉。
“周其林!周其林!”顾明月像疯了一样地向爆炸的方向跑,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或许周其林还没有上那辆车,或许周其林现在还好好活着。她越是这样想,脚步却偏偏越发地无力,没跑出两步就被周其山拦了下来。
“你放开我!周其林,周其林他是不是还在那辆车里?”顾明月死命地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她现在只觉得脑子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让她什么都想不了,似乎只要一思考就会痛得不行。
片刻之后,诚一派去查看的便人赶了回来,“主子,三少爷已经...”
顾明月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到一股血气在心间翻涌,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重打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