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以为卢百年那张脸是照着段月盛的脸变成来,没曾想人家是段月盛的哥哥,并且生来就是这个样子。难掩惊讶,遂愕然,思索片刻,她问女人:“他想做什么?”
大老远费心思找到了这里,不见寻亲的喜悦,反而另有所图。
女人淡淡道:“看下去吧,你会知道的。”
……
对于段月盛这个慢半拍不凑巧来的“哥哥”,秦婉以段月盛朋友的身份接待他,带他在段月盛经常去的地方转,给他说一些关于段月盛的事。
他们的相处很愉快,直至谈及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气氛才有些低落,而这期间,她也隐约听到了关于段月年身份的风声——北方来的贵客,连宣富这个暴脾气的老头子也以礼相待,不敢怠慢。
他问她叫什么,她笑了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也算是吧。”
第二日,段月年提议去看一看段月盛娘的墓。
离开之前段月盛曾修过他娘的坟,所以在荒山里,这坟没有和周围野草融为一体,也没有那种被人遗忘的荒凉孤寂。
“婶婶是病死的,肺痨,成天咳,喝药也不见好,有时候我见她下床走路,脚都是虚软飘着走的。可能是放心不下段月盛,她生生捱了三四年才撒手人寰。”
“孤儿寡母,在这深山里,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辛啊。”语气里满是悲怜,可段月年却一脸平静,好像刚刚的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
秦晚皱眉注视着他的脸,淡淡“嗯”了一声。
段月年伸手拂去墓碑上的枯叶,忽然问道:“我听说,还有一位姑娘和段月盛关系不错。”
“还行吧,不过她嫁了人之后又偷偷跑了,不在本地。”
听到“嫁了人”,段月年便没继续问下去的兴趣,转而又追问秦晚:“你俩感情很好?”
似有似无叹了一声气,秦婉低头望着地面,默然不语。
如此,段月年也没追问下去。
她不说,因为这些事打听是打听得到的。可秦婉也没想到,关于段月盛,他从未问过宣富以及周边人,而是从她这里以及他那些手下私下去打探得到的信息多。
没过几天,段月年便踏上归程。
送客离去时,秦婉笑问:“公子还会回来吗?”
“北方与东洋大部队正面交锋,侧面便是京城和南部……”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秦婉听不懂这些,段月年便打住,抬头对她粲然一笑,点头说道:“若不出意外,我会回来的……回来接你走。”
本就没期待什么,所以在听段月年说着话时,秦婉低头笑以掩饰一些不该显露出来的情绪,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怔住,随即不敢置信看着他:“月年公子你说什么?你莫要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只要他还活着,我会来接你的。”
“……他?”
一列火车呼啸而来,在站台停下。
段月年没有回答秦婉想知道的“他”是谁,只是对她挥了挥手,便与一干手下上了车。
段月年一行人坐上火车离开了,他说他会回来,回来接她。秦婉,自始至终却未告诉过他杨宝儿的存在,他好像也没兴趣去查探,或者,是顺理成章便把她当成了某个人。
毕竟,他一直未张露过一丝意图,秦婉以为他只是来寻亲。而误会,便由这里开端,往复杂的方向生成,越缠越紧,换来死局。
但她一直以为他知道她是秦家姑娘。
送走段月年后,秦婉便在道观找到了杨宝儿。心怀着愧疚的她隔三岔五便会偷偷送些吃食到道观,陪杨宝儿聊聊天,怕她憋坏成了哑巴。
隔离人烟外,秦婉什么都跟杨宝儿聊,比如那家小媳妇爬墙偷腥,自家爹又在哪里找了一个姘头……但,就是没说过段月年。
段月年出现,出现在她面前,影子烙在她心里,并未随时间淡去。
杨宝儿在等,找东西喂饱了自己与小黑皮后,她便抱着伞,坐在道观某一处出神。
而秦婉也在等,而她这一等,却是不知不觉半年过,郎从北方来……
家有一女老大不嫁,一直就想着要把秦婉嫁给大户人家的老爹老娘渐渐耐不住性子了,已经给她相好了一个合适的人家,聘礼收了,只待婚期一到便会嫁过去。而就在秦婉感觉到绝望之际,他来了。
今年下过一场大雨,所谓久旱逢甘露,大家伙都很欣喜。但在一场历经几年的旱灾面前,一场忽来忽去的大雨对此并没什么缓和,土地是湿润了,可大雨也冲刷走了表面松软的土壤,河道了水量一时猛地充沛,涨过河堤,冲垮了很多房屋。
往往旱灾之后是蝗灾,而之后,便是让人撕开外皮便野兽同类相食的饥荒。
除去京城繁华依旧,光鲜亮丽的天子脚边,又徒添了一些流离失所的人。
穷山恶水出刁民,越乱的世道,杀人劫财的匪徒便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冒出来……
最近,一个骇人的消息便从南边传来——
南边离京城不远的一个省府,是饥荒最严重的地方,有户富人家惨遭流民洗劫,女眷惨遭侮辱,一家上下二十余口人无一生还。待人流退去后,官府介入,传出的消息说:院内只有血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惟恐也发生这样的事,镇子里的居民便与官府一起组织了一个巡逻队,二十人一队,每日在镇子各处转悠,负责防着着那些为非作歹的匪人与小偷小摸的流民。
举国之大,南旱北战,竟无一地可容安生。
秦婉也感觉到了萦绕在空气里,燥热不安散不去的恐慌。担心着杨宝儿,她想最后上山去看一看。秦婉匆匆走出镇子,上山的路口男人们拿着棍棒和抢巡逻。
这是她最后一次往山上去了,镇子周围流窜的流民越来越多,她一个姑娘家落单也不是什么好事,等不等得到那个人,也就随天定了。
和以往一样,她这回上山,只看见了段月盛离开两月后便倒塌的段家土屋废墟,并未看见朝思暮想的段月年。反而在下山的途中,看见路边摆着几具流民的尸体,说不上是心善还是残忍,杀死流民的人们留下了流民里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小孩的命。父母死去,他饿得没力气躺在路边,眼里带着不可言说得欲望看着仍干净整洁的秦婉走过跟前。
秦婉上山时,镇子里巡逻的男人便在上山的路口,秦婉耽搁许久下山后,他们还在这里。
见到秦婉,他们便喝斥她,让她快点回家去,山上不安全,刚刚要不是有一伙人刚好拿着枪出现打死了那几个流民,秦婉下山时碰到必定惨遭恶人毒手。
闻言,秦婉不免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意蹿全身,她连忙道谢,随便快步往家赶,路过巡逻队时便听见他们在嘀咕:
“啧,领头那年轻人怎么这么像段家小子。”
“对呀对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秦婉猛地停下脚步,就在她准备追问时,一个男人匆匆从镇子里跑出来,边跑边说道:“欸,刚我回去,看见秦家来了一群人,他们那穿着打扮,可不一般。就身上挂的枪,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货。”
摇摇晃晃险些没站住,秦婉转身便往镇子里跑。
原来,他已经上山去过了,只是她没碰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