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一月,杨宝儿也百无聊赖,在杨家恍过了一月。
星子寥寥,月朗清辉,大地燥热,像铁板下架着一把火在烧,热气燎得苟延残喘的人们烦躁不安。
这一年,清辉冷,月下死寂,无娇蕊。
遂坐在墙头上,与挂在老槐树上的女人,一起看着窗边忧愁的女子。
此间风吹过,毫无阻挡穿过了她们的身子,就像路过无实无影的空气。沉默良久,遂说道:“成亲之日就是明天?”
女人折下一老皮龟裂的树枝拿在手里,转眼不见,面上白雾又淡了一些,五官轮廓随之又清晰了几分。
“就是明日。”
“欢喜吗?”看着杨宝儿一张快皱成包子褶的小脸,遂蓦然发觉自己问的是傻话。欢不欢喜,这不一眼就瞧出来了嘛。
“不欢喜,又欢喜。”女人如是,神神叨叨回答遂,而后,她又念叨:“盛筵难再。”
荒年雁纷飞,陌上无玉人。
客散人离,所以盛筵难再。
瞧,多伤感。
杨宝儿是很低调地离开杨家,只带了老妈妈和那只养了大半年没养熟,一脸凶狠还想咬她的小黑皮耗子,外加一群宣家提前一日派来的丫鬟老妈子。宣家来迎亲的队伍声势壮大,惹得不少人走上街看热闹而有些不合时宜冒头的瘦骨伶仃衣衫褴褛的流民,都被眼尖的官兵一刀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为这喜事,添红色。
天子脚下,岂能现人间真面貌。
杨宝儿被喜娘与宣仪从闺房里牵出来,在堂屋给老爹的灵位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杨家。自头上盖上红盖头始,她每行一步,只看得见脚下,忽然来的不安让她下意识捏紧了宣仪的手,在这被红色笼罩的陌生世界,宣仪是她唯一认识的人,也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同许多顽劣阴鸷的富家子弟不一样,宣仪不衿不伐待人处事的性子像极了他娘胡姑子,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挑不出一点错来。他反握住杨宝儿的手,在她耳边细声嘀咕了一句。
而他的安慰,成功让她的心平静下来,步子不再慌乱急促归为平稳,被他握住的那只手随之也松了些许。
携手走到堂屋门口,张宣仪忽然停下,一把抱起杨宝儿,在迎亲队伍里亲朋好友的起哄下,往杨家大门走去。
小黑皮耗子脖子上系着一红绸带,被老妈妈塞进崭新的竹笼子离,递给了一个迎亲队伍里的客人。它扒拉着竹条,泪眼朦胧,一脸惊悚,看着“家”离自己越来越远……
它搞不懂,这个臭女人办喜事,和它有什么关系,它睡觉睡得好好的呢,干嘛把它从洞里抛出来……
看热闹的人群后面,空荡整洁的巷子,一个修长的身影站着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的用红布包裹起来的担心,望着新娘子坐进花轿,新郎翻身上马,他的安静,与周边热闹对比起来,愈发落寞。他像个冷漠的客人,偶然路过这里,无意目睹人间之喜。
由宣家军精挑细选出的出身不凡的年轻人充当轿夫抬齐齐“嘿”一声抬起花轿,伴随着前方乐队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乐声,脚下生风,四平八稳向前走……
虽烈日当空,但风沙漫漫,天空如有乌云密布沉沉欲坠,以至于人间阴翳一片,像天立马就将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般。
一个女人从巷子中走出,站到了男子身边。风卷沙袭来,白昼如黑夜,这般怪异天气,导致她的脸陷在黑暗里,压根看不清。
“有何感想?”
“不想。”说完,年轻男子转身离开,随即,将手里黑布裹着的东西向后一抛,长条的黑影从空中流利划过,朝女人所在的放向落去。
“我要走了,这个你就请你帮我给她。别告诉她我去哪里了,让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堪堪接住男子丢来的东西,女子抬起头,看见他头也不回朝黑暗走去,坚毅决绝,没有归途。
“参军的事压根就没你的份,官家都贴了告示,要家里最少得有两个儿子的才挑出一个当壮丁去,你孤家寡人,死了就是死一家,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国难当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坐视。”
之后,女子便无声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消失在巷深幽昧里。
宣府正门口,被众人簇拥在最中间的小皇帝远远看见迎亲队伍,便激动指着喊:“回来了!”
小皇帝可怜的爹年纪轻轻便病逝,他四五岁懵懂未开智的年纪被宣富一手扶上皇位,如今五载已过,他上个月才满十岁,说来,不过还是一个小孩子罢了。本着养废当傀儡的想法,宣富从不管他过多,朝堂上该敬着敬着,私下里便放纵,任由他玩儿野,逐渐磨灭帝王家该有的气度。
见着新娘子下轿,他比新郎官儿还激动,挣脱了太监的手,便准备朝花轿边跑去,所幸刚刚迈出一步,他便被宣富拦下。
“陛下,百官和众多百姓看着呢。”
被宣富扯住手无法动弹,望着喜娘牵着杨宝儿跨过火盆进了宣府,小皇帝急了:“他们看他们的,与我何干?难不成我一个皇帝还怕了他们不成?这天下,究竟是我的还是他们的!”
天子发威,于宣富门前,甭管高管平民百姓,霎时跪倒一大片,乐声停,那一串串的鞭炮还在劈里啪啦炸响,一时停不下来,无人敢起身将鞭炮熄灭,只等任由它将气氛渲染得焦灼不安。
大喜日子,代表新人往后日子红红火火的鞭炮怎么能炸一半就被灭了呢……
几个宣富身边的军官光着膀子就跳入浓烟中,拿着竹竿一阵挑来挑去,却只是将未被点燃的几串鞭炮用嘴巴上叼着的香又点燃,见引线冒了火星子嚓嚓闪烁,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便相视一笑,将更多得鞭炮甩入浓烟……
鞭炮炸响得声音震得站着宣家门口的人耳朵乃至脑子里都嗡嗡响个不停。
宣富松开了小皇帝的手,若无其事钻了钻耳朵,而小皇帝阴翳盯着宣富,显然是要等他回答才肯罢了。
新娘子已经进门,宣富不敢多留,便求救似地给林消使了一个眼神。
好闷声看热闹的林消朗笑收起折扇,指着高门石阶下的芸芸众生说道:“陛下,众生百相,一切众生。天下是你的,可也因有了他们,这天下才是天下。”
小皇帝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之后,宣富赶忙去往堂屋。
林消的话如此高深,乍一听还像是在咬文嚼字,成天只知道找乐子的小皇帝自然听不懂,他困惑盯着林消看了一会儿,似是若有所思,却转眼儿就跑进了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