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寂寥,惨白灯光照白墙一片迷离像是梦,不属于活人能看见的另一个世界,传来老旧唱片机放出的歌声,婉转动听的清亮女声参杂呲呲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衬托这般死寂,越发诡异。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夜里,谁在唱歌。
滴滴答答一连串滴水的声音越来越近,病床上陷入梦魇的妍妍皱紧了眉。忽然,一个浑身鲜血的女人从床底翻出,双手双脚张开撑着床沿,慢慢俯身趴到妍妍身上,一双冒血丝翻得无比大的死鱼眼死死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好久好久,又像是眨眼间,妍妍猛地惊醒,大口喘气,霍然看见满屋子亮光刺眼,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感觉到左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她有些困惑,眯眼看,白色胶布下,输液器的针头仍在皮肉下的血管中……
浑身冷汗,怔了一会儿,妍妍费力转头去,窗外阳光正好。
手背微微疼痛与阳光,变相告诉了她,她在现实中,浑噩中看见的那个女人不过是梦而已。
可这个梦,格外真实,让人莫名心悸。
人间混久,见多他、她似彩月,可等不可留,忘情汤造就的不近人情融化,遂终归是不忍心,变得不像个鬼了。之后,她特意去医院看过妍妍,虽然,有一半的心思想是看看清风如何。赵志呈与依依的事发生在去年,一百年很长,说来,遂与清风相识一年不值一提。一个鬼,一个能看见鬼的半吊子道士,遂这个鬼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在潜意识里,当清风是朋友,又是年纪尚小的弟弟。
清风不知去了哪儿。
遂贴墙站在角落,等着清风回来。她立身处与妍妍的病房中间隔着过道,像个神经病,还撑着红得暗沉的伞。
一个死在医院无法离开的小鬼呵呵笑着躲到伞下,扯着她衣摆,“姐姐,你的伞好漂亮啊。”
百多年头一次,被一个小屁孩黏糊这么近,遂低头看了小鬼一眼,面无表情把手放在他头顶,轻轻一扭,小鬼头连带着身子一起转了一圈,朝着另一个方向。
官家饭压根不够造,她是鬼不假,可好歹也是黑白两吃,混社会的。
“……姐姐认识好多道士,你别跟我玩儿。”
前所未有的温柔。柔声细语说完,遂轻轻推了小鬼一把,可小鬼不领情,转身又抱住她的大腿,“不嘛,姐姐,我就要和你玩儿。”
“别,我不是一般的鬼,照理说碰到你这种孤魂野鬼我得收拾了你的,可看你还小,就算了。等会儿我有道士兄弟来,他们看见你就跟狼看见肉一样,我可拦不住他们收了你炼丹。”
“不嘛,姐姐陪我玩儿……”
“滚!”
“好勒。”望着小鬼一溜烟跑没了影儿,遂收回恐吓的刀子,继续面无表情的高冷架子。
清风捧着饭盒从过道中走廊,远远见着病房门口的遂,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如今这地步,清风是看她与半斤,或者是除妍妍之外的人多看一眼都格外厌恶。
他的生活糟糕到一塌糊涂,别人在他眼前晃不过是在提醒他现实有多残酷,他心胸狭隘到看着别人笑,心里也有一根刺。他在想:嘲笑吧,讥讽吧,好让我彻头彻尾变成变成一个坏人。
遂没喊他,她知道,听到她的声音,清风不止不回应,还有可能跑得更快。
“人情世故,难啊。”
大限将至,她将离去,留在世间的,只有他心中,她的样子。前世泡影如幻,同烟雨尘灰埋葬,她是个苦命人,红尘中寻归宿,等不来爱的人。
妍妍病重期间,有无间引者拿着笔,抱着簿子来妍妍的病房。
同遂死去时,惧提前几日来看望一般,引者在等着妍妍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引回无间,避免出意外。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悲惨,孤独无依的人,死的时候,都会有一个鬼守着,也不算寂寞。
这位来自无间引者老兄有点霉,第一次来医院便被清东明子撞见。清东明子想知道妍妍还有几天可活,是否像陆半斤所说已成定局,没有化险为夷,便死缠烂打要引者交出簿子。
无间物不能流到外界,更别提想看就看,簿子又记录许多人生死玄机,这可是泄露天机要遭天谴的。引者不从,亏了在清东明子准备动硬得时候溜得快,才没有酿下大错,给自己招惹无端祸事。
第二次,引者好巧不巧又被遂撞见。
知道遂和病房里这姑娘关系不错,来要人命的引者话都说不利落:“呵呵,遂,遂大人好啊。”
“嗯,你好。这回,是带她走?”
“这倒不是。还没到时间,我只是来看看,”怕惹了遂不快,引者多此一举解释,“清子盯我就跟贼一样,其实我也不想的,但……大人你也知道无间的规矩在这儿。”
引者有心套近乎,遂倒没像清东明子一般求知欲太过旺盛,没皮没脸的,只是打过招呼,然后就一脚踹飞引者。
“没到时间,你看什么看!”
第二日,遂又来到医院。
秉着死鬼就该有个死鬼样子,她在活人的世界压根就没站到明面上过,依旧贴着过道的墙,怀中胀鼓鼓不知揣了什么东西,撑着着伞,呆滞望着对面的病房。殊不知,所谓冷酷就跟个二愣子一样,丢死鬼的脸。
眼前凡物皆虚幻,遂的视线穿过水泥墙,看见病房里飘着淡薄雾气死气一片,还有那个望着输液管里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发呆的女孩。
她怀中胀鼓鼓那一团是醉酒不醒的小黑皮。
耗子天性爱打洞,爱顶猫作案偷食,爱往阴暗狭窄的角落钻。而作为无间一大奇葩,遂的床底可谓惊喜颇多,乱乱糟糟好比杂货铺。什么大件的留声机,樟木箱子等等;小件的就是锯子,花铲;除外还有逗猫的毛线球,小孩的弹珠,水枪什么的。这些,都是遂在无间百多年或抢或威逼垒起来的家当。
床底杂,便成了耗子在枯燥无间的游乐场与窝。也不知怎地,这耗子昨个从她床底下翻出不知放了有了多少年头的陈酒,憨滋滋喝了一口,醉酒倒地之前,耗子晕晕乎乎警告遂:“女人,我要去人间玩儿,你可不能把我甩了,不然,我尿你床上!”
然后它就倒地不起,最后到了遂怀里,不想床有耗子的尿骚味儿,她只得屈尊,把这重得有些离谱的耗子带出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