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很气,很气。
他是一路跑回家的,跑得飞快。他以为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愤怒就会追不上自己。所以他一路飞奔,愤怒尾随其后。
叶晓晓傻眼了。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翻脸了似的。不对,他就是翻脸了!叶晓晓心想,这人是有毛病吧!
“你看看你,人家好心陪着你,你就把人给气走了。”奶奶转过头开始数落她。
叶晓晓翻了翻白眼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学着叶海埋头吃饭。
“说你什么好!”奶奶气得无话可说,吃完饭收拾碗筷去了。
爷爷笑呵呵的毫不关心,坐在小椅子上扇着扇子看着天。
“他是有病吧?说他两句能死啊,天天来蹭吃蹭喝的说两句还不行了啊!”叶晓晓心理活动何其多,吃着饭也阻不了她脑洞大开。“他没事吧,平常怎么说他可都没事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不会刺激到他了吧?”
“不可能,他也是会被刺激到的人?傻成他那样都算是天灾了,他不气死别人都算好的了。”
“那他干嘛突然就非要走,想家了?他能回家就不错了。我该回去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叶晓晓连忙晃了晃头,叶海会想家她打死不信,他夜能归宿就该烧香拜佛了。“他可是离家出走的家伙呀,啧啧啧。”她又想起了叶海的那件“辉煌”历史。
“难道是因为我不给他零食吃?不会吧!哼!我就不给他,本来就是我的!”叶晓晓继续瞎想。
“他到底是怎么了啊!”叶晓晓绞尽脑汁,一摔碗筷,”不吃了!”叶晓晓恨恨地出了屋子。
“晓晓啊,你看村里这天。”爷爷依旧悠闲看着天,突然说道。
叶晓晓站在大堂门前叉着腰,闻言下意识的抬起头。
天上的星星很多,密密麻麻,一闪一闪的,几乎盖满的天际。
“还是咱村里好啊,在城里,哪有这么多的星星。”爷爷自顾自说着。
那时候城里大力开展重工业,钢厂煤厂什么的颇受重视,也就导致城里经常是“云雾缭绕”,乌烟瘴气的。那时候还没有“雾霾”这个词,也没有人知道“霾”这个东西是多么的可怕。在后来雾霾大肆入侵中国的时候,叶晓晓有幸读过柴静写的《雾霾调查:穹顶之下》,这才知道当年的浓雾不是雾,雾霾也不是突然袭来——她在雾霾中生活了十数年,见证了雾霾从无到有。她想起了那些夜晚,在老家大堂前的台阶上坐着看天夜晚,想起了爷爷的那番话。原来那时候城里就已不复繁星满天,她却没有珍惜那些还能看到无数星星的夜晚。
“有什么好的?不都一样嘛。”叶晓晓看了一会儿,毫无感触,甩给爷爷一句话,回屋待着去了。
叶晓晓百无聊赖的躺在被窝里,看着电视吃着零食。
“算了,给他留点。他明天要是不来就别怪我不给他留了。”叶晓晓系上塑料袋,放到坐沿一隅,眼不见为净。
叶海坐在自家大堂前的石台阶上,双手放在后背撑着地面,半仰着看着夜空。
村子里各家各户院落的样式都差不多,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说起来村子里绝大多户百来年前本就是一家人,村子里还留着叶氏的宗谱,祖祖辈辈都在上面,刚回乡没多久奶奶就带叶晓晓去过,上面还刻着爷爷和爸爸的姓名。
叶海家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多半夜空都是这个样子,偏偏叶海就总是坐在那看着,一看就是老半天,若不是习惯了都会以为他是发神经了。
叶海平日里大大咧咧,上蹦下窜,却会在夜晚,一个人,仰望星空。
院子里静悄悄的,知了在鸣叫,蚊虫在飞舞,大堂门前的门梁上挂着一盏老旧的白炽灯,萤火虫围绕着灯光,释放着淡淡的幽茫。
叶海透过萤火虫,眼眸里映着一轮弯月,大大小小的星星包裹着弯月,忽明忽暗,绘制着各种图案,几欲布满整片天空。
房顶上葡萄藤蔓交织着,密密麻麻。深绿色的葡萄叶高高悬挂,一串串或青或紫的葡萄隐藏在枝繁叶茂与深邃的夜色之中,柔软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罅隙,在地上洒下斑斑点点,点亮了红青色的砖砾地面。
叶海不再愤怒,他也想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可生气的。叶晓晓对他一直都是这样,他早就习惯了。只不过,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在今天。
我好心陪你,你呢?
叶海一只手伸向天空,不自觉的喃喃道。
好像,有点孤寂。
叶海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每一个仰望星空的夜晚,他总是感到由衷的……孤寂,那种仿佛忽然间被黑暗吞噬的孤寂。
叶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叶海是勇敢到敢于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叶海才不会害怕,叶海才不会孤寂。叶海永远无忧无虑。
叶海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是羞耻的。
却又那么的真实。
无数年后,叶海终是明白,孤寂不等于害怕,勇敢不代表没有忧虑。
他讨厌着那样的自己,喜欢着那时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