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一个古怪的人。他渴望五湖四海,恐惧黑暗。却又抵触陌生人事,故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我们大概是见过几次的。这个人在悄无人烟的时候木着一张脸,茫然地踱着步子行止于盖满阴影的角落里,弓着身子蹲下来,以为无人知晓。而我,躲在远处树荫下,沉默地盯着那个背影。我知道,尽管无声,但是声嘶力竭。
泪水流尽前他从不抬头,我总担心他有天会不会被憋死。
后来,我开始尝试着和他说话。虽然话并不多,但意外的很顺利。他同我讲许多压力和烦恼,偶尔有说不下去的地方,他就用我教给她的方法,去不要命似地跑圈,或者咬着牙停下来缓一缓。日子久了,他好像习惯了我的存在,把我当成了一个情绪垃圾站。但是他从来不跟别人讲,他只和我讲。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戴这么丑的面具?他有些愣,第一次主动把后脑勺面向我,反手指了下那张有些僵硬的笑脸说,你是指这个?说罢又转过头来,还是那张真实的,却刻满悲愁的脸。
“那是副象征着无畏和守护的面具啊。”他说,自然是要露在外面的。一瞬间,我不知道宽慰的话该怎么说。
直到现在我依旧无力反驳。我在他不开心的时候出现陪他,在他站起来用背后的面具去保护他要保护的人的时候悄悄退开。我能做的,大约也只有这些。
再后来的一天,他找到我。目光如炬,眼底竟有几分凄切。我尽力稳住颤抖得快要出现颠簸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问他:“诶……那个……你怎么了?”我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我叫不出他的名字,像是一个约好的谜。他也许看出我漏洞百出的平静,双手端住我的肩,继而他说“嘿,我挺好的。恩……就是可能,以后都没法摆脱黑暗了。”然后他把双手从我肩上滑落下来,摸着鼻子,讪笑了两声。我没有动,我盯着他。然后他就揉了揉眼睛,再也笑不出来。“你这个人手脚终年冰凉,有胃病又体寒,夜盲且明明恐惧黑暗,走着路都不知道要撞几棵树才能摸索出来。现在你跟我说,以后怕是要依附黑暗成活?你,你怎么能这么懦弱。”但是终究,我没有喊出来。只是站在那里,双目猩红。
换上面具前,他有些愧疚地看着我。准确地说,是我这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真实的、有血有肉的脸。他伸出手抱我的时候,满是歉意的话响起在我左耳边。
我叫鲤鱼白。他说。我叫鲤鱼白,只是委屈了这个听起来很快乐的名字。
我曾经见过一个古怪的人。他有一张与我无二的脸,上面有许多难以言表的难过。他有一个奇怪并且快乐的名字,鲤鱼白,但是他从不在我面前开心地笑。他有一副笑着的象征守护和无畏的面具,他说我是站在面具后面的那个人。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心惊胆战,手脚冰凉。
但是他告诉我。那一天,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他也终于习惯了黑暗。没有黑暗的掩护,他就像刺猬肚子上的软软的肉,他活不下去。而如今,我已经和这个古怪至极的人,一起生活了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