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嫔亦微笑起来,可在那笑之下,却又埋伏了一层阴云,“昨夜皇上同你去了永和宫,我不好多问,惠嫔和卫贵人那日分明是联手为难你,你为何要求皇上,将八阿哥给惠嫔抚养,还求着晋了卫氏的位份?”
灵璧垂眸看着那翠绿舒展的叶片在清亮的茶汤之中沉沉浮浮,温声道:“与其让她们暗地里联合害我,倒不如放在面儿上,一旦惠嫔再动了什么心思,连消带打,卫贵人也跑不了,至于位份,常在、贵人的又有什么分别。”
端嫔虽不解,却也只得道:“你自然有你的主意,我倒希望,卫贵人能明白你帮着她晋了位份的恩情,往后别再和惠嫔蛇鼠一窝了。”
灵璧垂眸,其实更深层的,她一直觉得卫贵人不简单,卫贵人在承乾宫受尽折辱,却从不在皇帝面前亲口表露,平日里闷声不响,惟有那日为惠嫔张口,但平日里从未见过她与惠嫔有何来往,这才是最为古怪的。
为何她要冒着惹皇帝不悦的风险,也要为一个素不相熟的人出口?除非,她为的根本不是惠嫔,那她为谁?为争宠?为子嗣?还是,有什么更为可怕的内幕?
出了咸福宫已是日中,来时春日明媚,归途春雨绵绵,芳苓要扶着她上肩舆,灵璧摇摇头,看向伞外青冥,听淅沥雨声落在伞上,“好容易遇上这样的雨,走走又何妨?皇上一向担心春耕少雨,若各地皆如京城这般,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芳苓莞尔,“主子从前甚是在私下提起皇上,近来却总爱念叨。”
灵璧一怔,顿足看向她,“是吗?”
芳苓正色,“自然是啊,主子,您自己竟没觉得吗?”
灵璧垂眸,看着湿漉漉的宫道,长长的街石被雨润泽,远远望去便有一层如水银般的光泽,她伸出手接住一点雨珠,面上逐渐露出微笑。
三月春意更深,处处染上碧色,芬芳初绽,千里江山便如一副浩浩画卷,胤祚已经会走路,他牵着灵璧的衣角,围绕着她行于花海之间,不时暖风吹得落英缤纷,他便接住那落红点点,试探着张开嘴。
灵璧忙将花瓣收回,在他额上点点,“你哟。”
木桌上放着一只花瓶,才剪过的花枝散放着,灵璧抱起胤祚,拿拨浪鼓逗着他玩耍,胤祚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连连扑了几次,才握住那拨浪鼓,自己拿在手里把玩。
皇帝在门外看了半晌,原本躁郁的心静了下来,他免了灵璧的礼,坐在她对面,面色微沉。
灵璧将胤祚放在他怀里,“瞧,你阿玛又臭脸,你快哄哄他,他最喜欢你,最不喜欢额涅。”
胤祚能听懂她的话,嘟着湿乎乎的小嘴,啵地亲了皇帝一口,在皇帝俊朗的侧脸上留下一滩口水印子,灵璧看着皇帝愕然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
皇帝自登基以来,几乎无人敢如此待他,是以一时竟定住了,任由那皮小子连着亲了几口,“你!你的好儿子。”他将胤祚抱开些,瞪向灵璧。
灵璧拿起尚未修剪完的花枝,“难道儿子是奴才一个人生的吗?他要亲近自己的阿玛,难道奴才能拦得住吗?”
胤祚做了坏事,咯咯笑起来,拨浪鼓也不要了,两只胖手不停鼓掌,乐得见牙不见眼。
皇帝嫌弃地撇撇嘴,“跟个没牙老头似的,还乐?”嘴上这么说,胳膊却不敢松,唯恐把这胖小子跌下去。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梁九功的“您不能进去,皇上在内,并未宣召”远远地传来,皇帝眉心消散的褶皱又皱起,“让她进来!”
灵璧错愕,原来他今日到永和宫,竟是躲着人的吗?
宜嫔匆匆而至,鬓发都有些散乱,翡翠珠钗随着急促的步伐轻晃,不时发出琅琅脆响,她看着皇帝亲昵地抱着胤祚,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冷漠,心下微涩,却不表露,屈膝跪下,“奴才叩见皇上,皇上……”
皇帝冷然道:“有话就说,不必废话。”
宜嫔直起上身,眼睑低垂,“是,皇上,奴才斗胆,求您饶恕和硕额驸郭络罗·明尚。”
皇帝将胤祚交给乳母,让她下去,“好啊,朕昨日下的旨,你在后宫,今日就得了消息,宜嫔,你好灵的耳朵!”
宜嫔丰腴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的唇已那样苍白,连眼底都蓄了泪花,“皇上,明尚是奴才的堂兄,他只是一时糊涂,才敢诈欺孙五福的银钱,更何况……”
“更何况,”皇帝接上她的话,“才两千两,是吗?朕知道你们郭络罗氏,尤其是你们这一支十分富裕,可那孙五福何其无辜,被明尚以和硕额驸的地位骗取银钱?明尚无德失道,侮辱了自己的身份,更侮辱了朕当日赐婚的好意,你还敢来为他求情?”
宜嫔抬头看向他,“纵是如此,我们郭络罗氏愿意将银钱十倍赔付,难道也换不得堂兄一条性命吗?”
皇帝皱眉,“不能!郭络罗·明尚,朕杀定了!朕是为了皇家的体面杀他,为了我大清的国法杀他,别说只是你一个小小妃嫔,就算是安亲王岳乐跪在这里求朕,郭络罗·明尚一样要死!”
宜嫔愤而起身,眼中的泪终是落下,“皇上待奴才及奴才家族何必寡恩至此?!”
皇帝眼中怒意更深,后宫不干政,可如今消息传得这样快,可见这些家族与后宫众人联系得何等密切,尤为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今日才知!
“朕看在太后的面上,今日暂且放过你,梁九功,送宜嫔回翊坤宫,罚俸一年,无朕旨意,不得侍寝、不得出翊坤宫半步!”
灵璧看向宜嫔摇摇欲坠的身子,屈膝跪下,“皇上,郭络罗·明尚自然可恨,但宜嫔不过是顾念亲人情分,皇上……”
皇帝垂眸看她,目光严厉如刀,“朕不许你为任何人求情。”
他如此盛怒,灵璧心中惊惧,只得讷讷垂首,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