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更大了,遮天蔽日而下的雪珠似要将这人间的污秽全然遮盖。
转眼便至除夕,乾清宫内点燃了数十盏宫灯,四壁玲珑明透,灯火辉煌,更显热闹。太皇太后看向底下坐着的妃嫔,叹道:“这人可真是越发少了,仙儿呢?”
皇帝几不可见地皱眉,“说是病了,朕就没让她来。”
太皇太后微讶地看着皇帝眼底的烦躁,却也没有多问,“乌雅氏身子还没好吗?”
说起这个,皇帝更觉苦恼,永和宫深深闭锁,无一点消息传出,自己也只能从太医那里探知消息,“没……”
他话未说完,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布条幅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福慧,他行了个双安礼,道:“奴才福慧,奉永和宫贵人之命,送新春贺礼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向他身后,“这是何物?”
福慧一拍掌,小珠子、小坠子抖开长长的条幅,众人探头去看,黑底锦缎上以金珠线绣了经文,远而望之,光芒柔和,字迹平整,颇有古风。
皇帝走下玉阶,细细看过,“这是《金刚经》,看这字迹,是五代十国时,楚国石壁上留存的残书字迹,可是乌雅贵人初通文墨,她是如何做到的?”
福慧忙道:“回皇上话,贵人是遍寻拓片,以乳白薄绢拓下,而后依照拓下的轮廓,先绣字的外缘,再以珠线填补其内。”
这话听着简单,但绝非易事,一则拓字费神,二来辑珠绣需要将每一个珠子绣平,稍有不慎,满盘全毁,是京绣之中的上品,也是最难的。太皇太后笑着伸手抚上那平整的绣品,“乌雅氏有心了,这份新春贺礼,哀家非常喜欢。”
福慧笑道:“主子若是亲耳听到太皇太后说一句喜欢,那这六个月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六个月?”皇帝挑眉,心下猛地怫然,这人有时间花六个月绣这样浩大的一副绣品给太皇太后,却没一点时间做件小玩意儿给自己。
可恨!可恼!可……还挺可爱。
太皇太后看了皇帝一眼,暗自好笑,“乌雅氏一片孝心,苏麻,好好儿收起来,命人给上个框子,悬挂在大佛堂内,哀家要日日看到。”
苏麻喇姑忙命人接过,太皇太后转而对福慧道:“你们主子体弱,别让她做这劳神的事,好好养着身子要紧。”
福慧应是,“奴才贺礼送到,不敢再搅宫宴,奴才告退。”说完,带着小珠子、小坠子退了出去。
这三人只露了一个面儿,便将皇帝的魂儿都勾到了永和宫,宫宴之上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却不能引起他一点兴致,好容易熬到结束,皇帝也未送太皇太后回宫,便匆匆赶往永和宫。
永和门洞开,正殿檐下挂着应景的灯笼,处处金彩珠光,透出新年的喜气,皇帝命仪仗队在外等候,自己走到门边,伸手去推时,门扉紧扣,竟是有人上了门栓!
“乌雅灵璧,你赶紧给朕开门,再不开门,朕就上脚踹了,你试试看这烂门能不能经住朕一脚!?”
一道红色人影走到门口,宫女掀起里头的门帘,皇帝看时,只见她一张素面为纱巾覆盖,“皇上只管踹,奴才就站在这儿,您一脚踹上来,毒不死奴才,门撞死奴才!”
皇帝气得倒仰,“大过年的,谁许你死呀活的?你就这么斤斤计较?!朕抱走胤禛,你就一辈子不见朕!?”
灵璧走到门边,双臂拄在门框上,两手托腮,一双大眼灵动地看着皇帝,“奴才病了,不能侍寝,并非不见皇上。”
皇帝一手按住门扇,凑到她面前,二人隔着一道门说话,“你有功夫给太皇太后贺礼,没时间给朕做?做人须得局器些!”
灵璧佯装轻嗽两声,一手按上额角,“奴才熬了这许久的神,身上受不住,奴才要去歇着了,万岁爷也早些回去,过会子还得大宴宗室呢。”说完,阿葵、阿蘩合上帘子,隔绝了屋外人的视线。
皇帝跟着往东梢间走,哪知里头的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将遮光用的竹屉子一一放下,满室昏暗,不见伊人。
梁九功愕然看着皇帝抬起脚又放下,在心里给永和宫人竖了个大拇哥。
康熙十八年,正月一开朝,前线便捷报频传,吴三桂第三子吴应麟兵败,大清军队夺回岳州,接着收复长沙,将延伸入湖南境内的吴三桂部队驱逐回昆明,与此同时,出于福建的姚启圣再次击退刘国轩部,将郑经的部队据于福建之外,
皇帝大喜,于御门听政之时,将前线捷报与众臣分享,新的一年以一片顺利开局,前线将士展开了全面的战略反攻,历时五年之久的三藩之乱终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永和宫内。
布贵人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见灵璧独自歪在匡床上看书,笑道:“通贵人的好日子,你还懒着?”
灵璧起身,面纱随着动作微微一晃,露出莹白水嫩的一片肌肤,她将书撂下,亲自斟茶给她,“通贵人生的阿哥?”
布贵人颔首,“可不是么,前朝平顺,皇上心情好,阿哥才出生不久,就赐了名字,叫胤禶。”
灵璧露出浅笑,面纱之外的眼微微眯着,“那可好,通贵人失了万黼那么些年,如今再得一子,可见是上天怜恤呢。”
布贵人浅啜一口,看向她,试探着道:“你的脸早就好了,为何……我听说皇上可问了许久了。”
灵璧垂眸,转了转手中的白瓷盖碗,“上次那事我心里后怕得紧,一想到再次侍寝就有可能再招来旁人嫉恨,我就怕得发抖,倒不如现在这样,安安分分的,不也很好?”
布贵人握住她的手,“我认识的乌雅灵璧从不怕事,我看根本就是你对皇上心存芥蒂。”
灵璧赧然一笑,旋即眉心皱起,眼中现出痛色,“若说我心无芥蒂,恐怕姐姐也不信,不如认了,皇上或许不在意我的孩子,可我在意,不想一次次骨肉分离……”